左吴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登上了某种绝唱的舞台。最重量级的演员已经粉末登场,即将唱响他们戏份中最辉煌的瞬间;然后,又向着他们最终的命运和结局狂飙迈进,一路俯冲,片刻都将不再停歇。现在的当下。可能是燎原和镜弗开始他们让人目不暇接的最**前,算是暴风雨前最后宁静的瞬间。演员在登台,在蓄势。纵然还没有开嗓,他们的“戏服”就已经让人目不暇接。从表面玄奥到好像以寥寥几笔就描绘了世间所有的“黑洞”这个意象,却发出着燎原大汗的声音的金属球。到镜弗那用重力本身做成了装甲,在航道中就引发了星系中的滔天烈火,轻易打破了“在航道中的物体无法影响外界”这定律,此时还在航道中闲庭信步的星舰。比起他们,左吴觉得能自己好像只有这身可怖的烧伤能为自己壮壮绅士,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恍然间,左吴觉得自己好像是乱入舞台,穿着一身常服,还尚且没有加入这场剧目的普通人,只能在各自就位,已经不能再随意动弹的演员面前信步,然后趁着剧目尚未正式开始前,与他们稍稍搭一下话而已。两位重量级演员间,自己最熟悉的当然就是燎原的大汗了。左吴回眸看向这星系的恒星那边,看到以太龙好像只是张开大嘴的动作就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巨龙只能整个倚在恒星表面休息。恒星的温度当然不可能融化以太龙鳞片的哪怕一点一滴,这个星系的太阳表面终年躁动不息的日耳好像头一次受到挑战,却冲不破巨龙的压制,只能勉强将金黄色的热量抛出,企图去溅以太龙和她口中的金属圆球一脸。可恒星连这小小的努力都注定是徒劳。日耳抛溅热量最远的一次,距离金属圆球堪堪只有几百公里,却还是无法真正触碰到它的表面。虽是如此,虽然连日耳都无法接触,但左吴说出的话语好像跨了这种隔阂,轻易传到了圆球耳朵中般:“大汗,你也别来无恙。让我猜猜,这圆球就是所谓的无限神机,你真的把你自己变成这东西的AI了?”就在自己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乎是毫无间隔,圆球的声音便响起,大概是直接把讯息送入了左吴的视界。“对,如你所见,这就是无限神机,”大汗的声音说:“而我把自己变成它的主控AI,是因为我发现我犯了个错误。”左吴挑眉:“什么?”“以前我说过,说我们燎原只要朝某个目标持续前进,那不管结局如何,我们都能坦然接受。毕竟这个世间有无数世界线,只要我们启程,那不管成功的希望再渺茫,也一定会有一个我们最终获得了成功的世界线存在,对么。”大汗的声音依旧毫无延迟的传进了左吴的耳朵。左吴知道这种没有延迟的不协调感怎么来的了——自己离星系的恒星,还有那倚靠在它的灼热之上休息的以太龙很近不假,但这种“近”也是相对而言。就算圆球是靠读自己的口型来确认自己说话的内容,而记载了自己口型的光学信息,从自己这里以光速传递到圆球那边,再收到它的回复时,怎么也该有个零点零几秒的延迟和误差。但没有。就像圆球提前预知了自己将要说什么话,提前拟定好了回答的内容,又提前将回复的信息发送,最终才抹掉了这零点零几秒的延迟,实现了跨越空间的瞬时通信般。重点不是“零点零几秒”,而是它的预知。“对,我本来一直觉得这是你们最不负责的一点,但你们和我说了‘天灾飞升’这个词后,我也明白你们如此选择的逻辑了,”左吴这么说,又好像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又继续:“我想起了一个人名,在我倒数结束后,我们一起把这个名字说出来怎么样?”圆球旋即回复:“好啊。”“三,二……”左吴眯起眼睛,没有念出最后的一,而是直接念出了那三个字:“勾逸亡!”“勾逸亡。”勾逸亡是天然神灵,而神灵的特征就是她们是勾连其无数世界线的万世唯一。燎原不惮去追求万千世界线里渺茫的唯一也是这么个道理,只要有一个世界线成功创造出了属于他们的神灵,便等同于他们在所有世界线都取得了成功。先不管这种想法究竟能不能成。左吴只在乎这次又是一回毫无延迟的异口同声,看着自己视界中的音频时间轴对比,确信无疑是真的分毫不差。一种荒谬的感觉在左吴心里滋生,让他觉得自己差点要笑出声来:“……妈的,你怎么知道我只会数到二。”“得益于无限神机的一点小小的算力。”大汗的声音充满了理所应当:“我能计算出阁下你会做出的反应的无数可能性,就是这样而已。”左吴摇头,指了下自己的鼻子:“也就是说,你其实知道将和我进行的谈话会有什么样的内容,也知道我究竟会做出何种反应?”“想要让这无数种可能性坍缩成唯一且确切的事实,还需要一些引导和估测……但没错,你说的差不多就是事实。”大汗说。左吴差点被气笑了:“那我们还有什么谈话的必要?”“有必要的,若不切实行动,再多的预测都是空谈。”大汗的声音依旧笃定。左吴却缓缓握起拳头:“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连想说什么都出自你的引导,会有转身就走的可能?”“想过,所以,我将用我的预测送你一份礼物。”大汗说。左吴挑眉:“礼物?”“十七点四三二秒后,你身后的姬压会朝你发动偷袭——他会用左手抽出藏在他裙甲里的重力引导枪,目的是扰乱构成你氧气面罩的分子,用瞬间剧烈的燃烧耗掉你所有的空气储备,让你窒息,”大汗的声音稳定,又给左吴发送了一个倒计时小程序:“然后,姬稚会为了掩护你,用她手中的刀反手去削姬压手里的重力发生器,却反而造成了重力失控,让他们两个都葬身汹汹火海,你本将追悔莫及。”左吴童孔缩起:“什么?”大汗却没说话,他发给左吴的倒计时来到了“五,四,三……”妈的,左吴在这瞬间居然在想,大汗的倒计时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只数到二?想着,自己的身体已经提前行动,忍着剧烈的痛苦释放了一点点反作用力,一把向姬压的左臂扑去。姬压好像压根没想到一直背对着自己的左吴会对他的小动作了如指掌,忙乱非常,甚至没来得及抽出藏在他侧裙甲中的武器。而这时。大汗的声音又响:“不要再管他的手,去踢他的右前脚!”右前脚?被人遥控指挥的感觉不算好,但左吴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心一横,真的直接放开了姬压尚在挣扎的手臂,然后抬脚向目标处踢去。又是一瞬间的吸收和释放互换,也还是由于一旦切换到释放,不再能吸收的左吴身上的伤口会疼痛难忍,切换的时间不能很长。否则,姬压一定会左吴毫无顾忌的出力一瞬间踢成齑粉。限制了出力的左吴只在脚尖感受到一股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感,抬头看见姬压面容扭曲,前脚向前拧成可怖的弧度,整个人身体都倾斜。他手中的重力引导器也脱手。却也是因为姬压身体的失衡和引导器的脱手,让姬稚手中刀锋一记快准狠的刺击给刺歪,刺空了。姬稚看见刀锋贴着重力引导器擦过,他脸上反而浮现了一阵后怕:“小稚,住手!重力引导器如果受损,就会扰乱周围的力场,我就算了,你我都会被大火直接吞没的!”姬稚咂舌,她马身上细细的绒毛都立起数分,然后反握刀子,用刀背狠狠朝姬压的脖子砸去:“你还挺关心我?!”已经前蹄骨折的姬压没能做出什么有效的抵抗,轻易被姬稚砸晕。人马娘用出了她当年还是执法者的利落,压住姬压,让他即便醒来也会动弹不得,完事后朝左吴投来了一个带着歉意的嫣然一笑。左吴朝她点了下头,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脏跳得这么快,又默默转头,重新看向倚靠着太阳歇息的巨龙那边,神色复杂。而大汗的声音适时响起:“你是在不知道该不该向我道谢,不用。帮你这一下,是我的无数种预测中,将我们间的对话在今天就进行下去的唯一可能。”“倘若你的姬稚受伤或身死,都会延误我们交流的时间,得不偿失。”左吴点头:“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哦,我们一起念出了勾逸亡的名字。”勾逸亡,目前已知的极少数天然神灵之一。虽然他比圆环和织褛她们孱弱了无数,但在位格上确实能和这些可怖的存在比肩。就像早幺的人类胚胎,虽然和真正的人类差了太多,甚至没几个人会把那点尚未成熟的细胞当做同类,但客观来看,胚胎和成人本身确实是一种东西。大汗的声音旋即充上了一点点有趣的敬畏:“勾逸亡先生近来可好?”“不太行,他一直躺在压缩银河中发呆。我甚至无法确定压缩银河现在怎么样,质量这么大的它有没有被以引力燃起的火给烧个精光……”左吴说到这,忽然反应了过来:“妈的,你不是成了无限神机的主控AI吗,勾逸亡的情况,你怎么不去自己算?”“不行,无限神机亦有极限,可以预知俗世事态的无数种可能不假,却还是有无法窥伺的东西——比如神灵的近况,还有她们的权柄。”大汗这么说,语气有些落寞。左吴歪头:“权柄?”“对,我从来没把镜弗所谓的‘未来科技’放在眼里。以无限神机的算力,世间所有未知的定理都可以被它暴力推解。”大汗继续,其落寞越来越浓:“但即便如此,即便在我眼里世间已经没有多少未知,我还是不知道离婀王是怎么以这么奇怪的方式和那夕殉道诞下子嗣的,不知道你们纯血人类已经被我翻来覆去研究了几十亿次的基因排列,又怎么能打破物种间生殖隔离的。”左吴咧了下嘴:“嘿,等等。”“我记得圆环的权柄是‘命运’,她是唯一能生创命运的存在。你的无限神机呢,你难道也无法计算命运?”无限神机这回真的沉默了很久:“……嗯,哈哈,即便我早就知道你会对我发来这样的质疑,真的听到这个问题时,还是会让我好生伤心。”“没错,无限神机能做到的只是在瞬间便计算出未来的无数可能性,然后,又挑出其中最有可能发生的一种,去规划我想看到的未来。只是计算,然后挑出最大的概率而已,它并不能看到命运本身。”左吴挑眉:“这样,所以这和你放弃了不再妄想无数世界线中一定有你们成功的一条又有什么关系?”“很简单,无从窥伺命运的无限神机告诉我,如果我只是朝那个目标懒洋洋的迈进,那无数世界线中也不会有一个我们成功的一条。”大汗说:“所以,想要去追逐被命运所装点的‘奇迹’,我们不光是要启程,而是要在每个世界线都去全力以赴。”“可‘全力以赴’,说来简单,它实际上又是何其难也?这个世界线的我都差点放弃了,残破成这样的银河,就算我全力去闪转腾挪,又能凑出多少造神的力量来?”“造神造神,天灾飞升,这条路非得引动生灵的无边忿怨,引动的忿怨要足够多,才能足够撬动虚空的足够能量。可现在看来,智慧生灵的绝对数量已经不够啦。”左吴恍然:“所以你盯上了你们的太空鲸?妈的,他们是你们游牧的命根。”“牛羊虽是家人,但必要时,他们也只是需要花费的财产。可惜,太空鲸的性子就是这样慢悠悠,万年的寿命让他们很难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大汗喃喃:“所以,一把火赋予它们不间断的无边苦痛,现在看来才是引动他们情绪的最好方法。嗯,无限神机的计算又一次不差,镜弗真的帮了我们一把。”“可还差一些,就差一点。阁下,我还需要镜弗的教宗理想破灭时所产生的忿怨。”“您能帮我一把吗?”左吴咧嘴:“难说,万一我觉得镜弗的路比你造神的路更好走些呢?碰巧,我看接下来我还能和镜弗搭上话。”“嗯,确实。根据无限神机计算,你有百分之四十七的可能最终被镜弗的教宗说服。”左吴反而有些不可置信:“概率这么高?难道镜弗的路真的能走?”“无限神机无法窥伺确切的命运,但阁下,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你,”大汗继续:“去看看你的黛拉吧,她这回遇到的问题比你想象中还大。”左吴勃然回头,然后在视界中反复呼唤黛拉,却迟迟没得到回应。最终。黛拉只是回复了一个她一切都好的表情包,表情中的卡通人物叉着腰,在炫耀胸肌。之后便是长久的渺无音讯。左吴默默骑上姬稚的背。无限神机的声音冰冷:“要小心,镜弗还在觊觎你的血脉。哈,那教宗的目的是让你父女二人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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