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还是没说话。
只是自她所拟态的铁裙喷射口中,所喷吐的羽流忽然灿烂了一瞬的模样,好像稍微揭示了一点她的精神的变化。
或许是用嘴唇一瞬的轻启所吹出的冷哼,或许干脆是更加冰冷的鼻息。
但左吴知道小灰在听,以及眼下,自己也确实不必再拐弯抹角,直抒胸臆就行。
以后,甚至几秒钟后,都可能再无机会了。
“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母亲用眼睛贴上孩子的额头,什么测体温都是细枝末节,”
左吴继续:
“最重要的,大概是母亲向孩子遮掩自己在‘病魔’面前的无力与脆弱的同时,再用这简单的动作告诉孩子,自己一定会陪在他身边一起面对疾病。”
“然后,就算在看病的过程中,母亲会不得不把孩子独自留在病房挂针水,她要一个人去交费拿药,一个人去医生办公室门口排队,去询问一些注意事项。”
“可小孩子哪懂这么多?他只能看见自己被一个人留在病房。”
“运气差些,然后怕疼些。在打针之前就被一个人留下,那门外的走廊上,护士推着推车进进出出的声音就变成了最恐怖的催命符。”
“好像死神拿着针头挨个上门,自己只能等待,推车的轱辘转动声停止,发觉要被扎针的不是自己,片刻的庆幸后却不得安稳,因为轱辘声总会又一次响起。”
“而小孩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四下张望,妈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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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额头与眼睛相贴是这么近的距离,那眼下虽然妈妈离自己有些远,但四舍五入,两个距离取下平均,不就好像她依然在自己身边一样?”
左吴这么说。
而此时。
小灰的纳米机群总算顺着构成左吴额骨的原子间,渗入了他的大脑,她的声音能在左吴脑袋里响起来了:
“你这话……唔嗯,好恶心!怎么像把我当妈了一样?!”
左吴笑了下,确信无疑,自己的额头还是能感受到小灰眼眸的触感:
“得怪燃萝,谁叫她让我看见了我父母的模样,却只是模样而已。我甚至无法去想象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人,血脉的厌恶会阻止我任何美好的倾向。”
“所以,我只能用你的形象代入他们了,至少‘美好’和‘陪伴’这两样是如此契合和相像。”
小灰沉默,没想好说什么,只见自己的视野豁然开朗,是左吴终于愿意把额头从自己眼眸上拿开了。
左吴在看着某个地方。
机群侵入左吴的大脑,小灰能直接看到左吴的视觉——
上空,引力的浪潮中出现了最深邃的一个点,是大汗终于按捺不住,以本体引导起了一股最勐烈的狂流,只想把左吴就此淹没。
大汗就是那最漆黑深邃的一点,可他终究无法使出全力。因为还有另一股似有若无的黑,源自教宗的黑,在纠缠他,在使绊子。
而左吴回头的不远处,容纳燃萝本体的容器就在那里,像颗坠落地面的星星一样。姬稚只要数步,数秒,就能到达它的面前。
几步路。
小灰轻声:“美好,陪伴。这两个词和我真不搭调,你好像忘了我是日日夜夜想杀你的人。”
“多好,因为在那之前你绝不会和我分开。”左吴这么说。
几步路的时间转瞬消逝。
姬稚在那坠落的星星前停步,脱力,四只强健的脚再也使不出一点力道,甚至反手把左吴从自己背上拽下来也是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
左吴落地,回头,引力浪潮离己方只有数步,时间上肯定来不及自己将燃萝从容器里拿出来后,再悠哉的把那黑暗驱离。
至少姬稚注定会被这连光都逃不开的黑暗淹没。
左吴想说什么。
姬稚只是笑了下:“左吴,我的陛下,做你该做的就好。”
左吴点头,回头,手触摸在眼前容器灼人的荧光上。
人马娘面对覆压而来的黑暗,也是背对着左吴,也是轻声:“如果,你的额头也能碰一下我的眼睛该多好?可惜最后留给你的触感只有我的屁股。”
“这哪有什么高低?没有,听到了吗,姬稚,没有!”左吴咬牙,大声,看见自己的手指嵌入了荧光,声音开始颤抖:
“姬稚……你听到了吗?”
没有回应。
不止是姬稚,有些事情左吴只是不敢去想。还有艾山山和列维娜,她俩还在变得凶戾艰险的虚空当中,此时同样音讯全无。
然后的刹那间。
大汗的嘶吼也已经传来:“你……住手!
燃萝是‘终结’,不经处理的她……你在释放万物的‘终结’和‘停滞’!”
此时姬稚终于传来一声闷哼。
左吴看不见身后的情况,却知道是人马娘用她的马身为自己构筑了一道柔弱的堤坝。
她被连光都逃不开的黑暗淹没了,虽然还身着小灰拟态的铁裙,又能有多少防护的作用?
没有犹豫,左吴掰开了裂缝,只觉得此瞬,指尖已经不属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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