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拜司州刺使的中年男人见着妻子眉头紧皱,再不敢故弄玄虚。握住对方的手,柔声到:“夫人,常言道读万卷书别人行万里路。醉之此去,虽说是为了躲避王家的那个女儿。但一路上千里路程,又何尝不能参加阅历,拓宽胸襟。再说,恩师是何等学识渊博,在他身侧,即便无心向学。单单耳濡目染,对醉之将来也是大有裨益。”
妇人看了丈夫一眼,反手握住他的手掌。“我又何尝不知,但那日兰亭送别之时,看着儿子的背影。我不知为何有一种,今朝一别再难相见的感觉。”
男子默然。
西北,孤山,白鹿院。
大约未时,朱子阁中,昌溪先生正在给学生讲解《公羊传》中三世说的真谛。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抬头望向房梁。“剑若龙吟,哪里是什么剑胚。一剑能牵动整条龙脉,分明是剑仙之资。”“所托实乃良人!”老先生心中想到。
学生见先生讲课中途停止,心有疑惑,却不敢作声。
良久,昌溪先生会回过神来。合上书籍,看向台下众人。
“今日解经到此为止,余下的时间,为师与你们聊一聊一个无关的话题。”
“如今的大周,武将当权,文官势微。我辈读书人,不入仕者,大多渺渺众人,门庭冷清。入朝为官,你们之中不乏许多寒门仕子,即便将来有所成,也免不了受人白眼。今时今日,你们可曾后悔当年带上儒冠?”
诸生闻言有的沉默正襟,有的若有所思欲言又止。只是无人敢妄发言论。
昌溪先生见状神情了然,严肃道:“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你们听过之后莫要记在心里,切记,最好今日记得,明日便忘记。”
“曾经,有一个寒士,在白鹿求学,他当初或许就坐在你们之中的某个位置上。仁武四十三年,他赴京赶考,高中状元。可谓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金銮殿上,一纸《屯田令》让徽帝大加赞赏,夸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救国安民之略,赐封户部侍郎,官拜从三品。”
“仁武四十四年,他第一次前往荆州勘察土地的时候,周国将领黄珙率兵连破三关,直逼洛阳城下。他闻讯当日快马加鞭,奔赴洛阳。三日之后他赶回洛阳,却发现皇城已经沦陷,徽帝的头颅被悬挂于城门之上。”
“自那日之后,他便销声匿迹。”
“大约过了一年光景,周朝在吞并了西凉这块大饼之后,初步消化完毕,国情已然稳定。然而就在西凉亡国之祭的七月初三那日。有一袭青衫孤身一人提剑杀入大周国都长安。他左手执剑,右手负于背后,纵使八千禁卫,大内高手如云,那剑客只凭单手单剑便如入无人之境。其后两年,年年如是。传闻他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如过廊一般步入皇帝寝宫,横剑与皇帝脖颈之上。却只留下一句,善待西凉仕子。便转身离去。”
“世人不知那剑客名讳,只道他是西凉暗中倾力培养的刺客。老朽今天却要告与你们,他姓纳兰,正是那篇《屯田令》的作者,也是老朽当年最引以为傲的学生。今日,你们的书声琅琅,你们的琳琅环佩,皆要归功于他。”
“我辈读书人,不图功名以侍权贵,但为百姓制衡.....污吏。”说道此处,昌溪先生突然禁声。有些话,但说无妨;有些话,祸从口出。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最后二字,亦可以换成“帝王”。
……..
傍晚,一众学生陆陆续续走出朱子阁。一路上,这些读书人交头接耳,却无人提及方才的惊天辛密 。仿佛从未听闻。
阁中,白发白须的老人负手而立,看着门外众生,若有所思。世人传言,道门 有“忘却”这一法门,真人施展泯人记忆,斩人心魔;殊不知儒家圣人亦有“去念”一说。
老者突然,双眉一横。口中念念道:“谁言书生无意气,一怒敢叫天子露戚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