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灯闪一次,她的心跳一次,闪得快,跳得更快,她觉得心脏渐渐有点承受不住了。她想换个地方,避开那盏灯,可腿里面灌了铅,迈不动。
她的安危对我就这么重要吗?年轻时,不是天天在诅咒她吗,就是前几个月,郑达远还健在时,不是也用恶毒的语言诅咒他们两个吗。怎么这阵儿,反倒像姐姐似的,心被她揪着、牵着、挂着,落不下来?难道那些恨,那些怨,那些痛,就这么轻轻松松逝去了?
逝去了。真的逝去了。可是不轻松,咋能轻松呢?叶子秋摇了摇头,想想这段日子的煎熬,想想这段日子内心经过的那些个苦,她就知道,其实心里,她还是很难宽恕她的。不过人都老了,达远又先她们而去,这恩怨、这情恨,也就该放一边了。
走廊里人还是那么多,手术室的门一直紧闭着,没人出来,也没人进去,怎么做这么长时间啊,难道她的病,真的好不了?
叶子秋看见了那个女孩,就是牛玉音,不,她应该叫月儿,玉音这个名字,其实没月儿好听,也没月儿有纪念意义。但她现在叫牛玉音,是沙漠里那个村支书的女儿。荒唐,荒唐啊,这世上,有多少事写满了荒唐,又有多少人被荒唐两个字戏弄着?
月儿长高了,也长漂亮了,仔细瞅瞅,还真有点像他,像啊,你看那鼻子,嘴,还有那眼神,多么像。叶子秋的心一紧,感觉被什么刺了一下,很痛。不过很快,她就放松了。再咋说,孩子是没罪的,不能把错怪给孩子。这么想着,她真想走过去,摸摸这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啊,懂事,孝顺,心里有老人。医院这摊子事,都是她张罗的吧,多不容易,真是难为她了。叶子秋把手伸进手提袋,摸半天,那是她来时准备的钱,三万多块,她在考虑,要不要当面把钱交给孩子?还是不交的好,交了,咋说?是啊,咋说!
忽儿的,叶子秋就记起那个遥远的午后,那个令她欲疯欲死的飞沙滚滚的秋日的午后。
那是她第一次去沙漠,郑达远发配到沙漠已有三年,按说她的脚步早该送到腾格里来,跟丈夫守在一起。但这不可能。叶子秋那时很年轻,也很有前途。省第一毛纺厂已把她内定为培养对象,要让她在这场伟大的运动中脱颖而出。叶子秋虽然是一个普通的技工,但因跟着师傅海大姐学得不少本领,在厂革委会内定的十六个发展对象中,她算是最有可能走上政治舞台的。
尽管她是反动学术权威郑达远的妻子,但劣势有时是可以转化为优势的,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转化。革委会负责青工思想政治工作的向国忠不止一次跟她做工作,要她认清形势,尽快做出决断,跟反动学术权威郑达远彻底划清界限。“你是工人阶级的代表,怎么能跟他在一起,这不是硬把自己往黑里抹吗?”“错误的婚姻不可怕,可怕的是到现在你还醒悟不过来,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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