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静静悄悄。高考那会儿从温煜卧室换到头顶的日光灯比之前更加昏暗一些，照下来的光微微有些冷意，可温家如今的气氛，却是比往年都要融洽温暖得多。小屋子里，饭菜也是热的。温煜挑拣着将自己创业的事情讲一些，也说：这既是自己的创业也是学校的课业，就是写作业的时候顺道赚钱。夫妇二人惊叹于大学的课程竟如此实干，又对儿子所做事业有了好奇。温煜将手机一掏，慢悠悠给他们细心讲解着大学的课业是个什么样，什么是新媒体，什么是流量赚钱……一家三口头凑头，一个说得很认真，两个听得直点头。夫妻两个“哦哟哦哟”的轻唤着，有各色惊叹冒出，“这样就能赚钱啊”“这可真是时代不同了”“这样看，你妈我也能啊，我拍点视频什么的”，不一而足。时下公众号、视频能赚钱不是什么稀奇事，温爸温妈一个爱刷公众号一个爱看短视频，对这些都略有耳闻，只是详细的不太清楚，温煜这么一说，顿时明白个七七八八。这事讲完，三人分开继续吃饭。吃一会儿，温爸忽而叹一声，“我儿是有出息了，刚大学刚成年就能创业了，比你老爹我强多了啊。”又回忆着说：“当年你老爸我也筹划过一阵子，只是你妈不肯，你又刚出生，实在没法子……”温煜问：“老爸做什么的？”温妈边上笑：“他那儿也叫‘筹划’？跟隔壁巧儿他爸吹牛的。昨天说什么炒股，买券，今天搞什么实业，造纸……没一样做的。”转脸冲温煜道：“小煜你可别学你爸，有什么事情你做就好，做不成就回家来。到时候找个对象，娶个老婆安安稳稳。”温爸气咻咻的叫道：“我当年还是赚了的！那纸倒腾两下，一卷能搞百来块，前前后后弄到一千多块钱的！”温妈招着手示意小声，口中“行行行”的唤着，“知道了知道了，一千多块钱说了好多年。”“哼。”温爸鼻子出个气，转脸面向儿子，一面举杯一面笑呵呵的问：“小煜啊，你这东西好像有搞头，赚了多少钱了？”“不多。”“多少？”“一个月一两万。”老父亲手一哆嗦，酒液飞溅，他浑不去管，皱着眉沉声又问：“几多？！”温煜沉默片刻，重复一遍：“每个月一两万，以后更多。”温爸温妈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可置信。没听错吧！？儿子，刚上大学十八岁的儿子啊，一个月能赚一两万？他们夫妻两个在厂子里忙死忙活一个月也才万多块钱啊！饭桌上一阵沉默，温煜懒得同爸妈搞太多兜兜绕绕，不吓着他们就好，便拿了手机，打开金额展示上头调整过后几万块钱。钱的事，这个月说一两万，下个月说三四万，再过一个春节后钱也不用说了，只消花就行。“这几个月的钱，下个月还有更多。”他笑着解释。夫妻忙去看，真看到上头实打实的金额，这下不信也不行了：他们两人可没给过儿子恁多钱！钱多是好事，但……温煜见爸妈脸上的紧张，倒也干脆，立马调出账号后台和某讯打款的邮件给爹妈看，一一对上，来路干净，也算辛苦钱。这下，夫妻两个再相顾的眼神已然全变，神色里多了浓烈的喜意——好哇，月入两万，儿子出息大发了！当下，饭菜忘了吃，先左右叽哩哇啦的问起来话——“小煜啊，你这写写文章就有一两万呐？！”“也不一定每月都有，这个有多有少。”“你同学都有？”“大多都有。”“啧，这南大啊，确实不得了。”“这个居然这么赚钱吗？那我每天看视频，不是都在给人赚钱？”“是啊，隔壁巧儿她表姐，不就做这个买大奔驰么？”“她也做这个？”“赚大钱准备买房了都！”“啊呀，这……这还真不晓得。”“这钱不是文化人怕还赚不来。”“哈哈哈，老爸啊，还记得我之前说给你买个车么？你当时怎么说来着？”“你爸说，你五年内给他买车，他给你买房结婚用！小煜，你想结婚了吗？”温煜憋了一下，“……妈，我怎么感觉今晚你老把话题引着呢？”“随便聊聊……”“真的？不是想问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爸妈不问，也不催。别家孩子不都不喜欢被催么？”“噢~”沉默片刻。低头吃饭的温妈突然问：“巧儿有男朋友没？”“……”温煜一时间哑口，“不是不问吗？”“我又不没问你有没有。”温妈笑着。“……”“所以巧儿有没有？”“你咋不去问巧儿啊。”“那多不好，问你也方便。有没有啊？年轻人一点也不干脆。”“……有。”“哈哈。”“……”往后，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分享一阵大学生活的喜悦。饭到后半。温煜吃罢起身离席，到客厅撸了一会儿好久不见的坂本，又回卧室收拾自己带回的行李。温爸瞧着儿子那背影，笑意淡下去，半杯啤酒擎起又落，落了又提。温妈一旁见状道：“你就少喝两口吧。”温爸放下酒杯，悻悻然道：“也是，再喝都有点苦嘴了。”温妈看穿老公的心思，笑起来：“咋了，儿子比你赚得多，心里不舒服了？”“倒也不是。”“你这身衣服暖和着没？”温妈又问。厚实崭新的衣服才到不久。温爸低头瞧一眼，摸了摸，抬头乐滋滋起来：“暖和得很！”半杯酒到底还是一饮而尽。喝完，他又昂着头冲隔壁努嘴，更大声的嚷嚷：“隔壁老符当年只搞到八百多，我比他厉害的多。”输给儿子可以，输给隔壁不行！站起身来，眉头忽而一皱，“不行！”温妈一惊，以为出啥事了，忙问：“咋了？”老父亲道：“我得找老符聊聊去！”“聊啥？”他垂着头往外走，低声哼着说：“我儿子出色，彩礼得减！”温妈拽住老公，没好气道：“聊个头，吃饭！”……符家的气氛一如隔壁。不同的是，温家是一家人都在说，而符家，单是符橙雀一个人在侃侃而谈。她从看到大学校门到入住宿舍，再军训后的第一堂课，说了个通透，字里行间辛苦且多舛。符爸咂着茶水，符妈给她夹着菜，笑着听着。不过前头都乃铺垫，落到后头的重点是橙雀女帝在大学风云崛起的“从商之路”——嘿嘿，每月小赚一二千，已领先同龄一大步！——温煜除外。这是什么？这就是人杰呀。夸我夸我夸我！符爸符妈听闻女儿已赚起钱来，大惊，细细一了解，原来是大学作业，旋即放下心来，顺势夸赞女儿课业认真。心中不禁感叹，南大不愧是南大，学生的写个作业都能赚钱了。符爸犯起老毛病，板着脸训斥道：“巧儿，学习为重。你一个大学生，成年都差一天，别想这想那儿！赚钱不该是你这个学生的事情。”又凶又严肃的样子给谁看见了还以为关系多差劲呢。符妈啐一口，抢断说：“巧儿真真棒！你爸前几天还担心你钱不够花……”老男人叹口气，别过脸去，品着茶水的滋味，并不瞧老婆女儿。母女两一齐笑了一声。姥姥暂且无事出院让符家的气氛好不少，符妈的心情可见的放松。她望一眼阳台的小灯笼花——这是女儿出去上大学，只能由他们接受侍弄的盆栽，她不常照顾，倒是老公细心料理着——这花比起巧儿刚走，更加茂盛。回过头来望向女儿，道：“巧儿，明天刚好你生日呢，成年了。爸妈想着，给你做一顿好的，把隔壁小煜家也叫上，两家一起热闹一下怎么样？”怎么样？这可太好啦！符橙雀眉开眼笑的点头：“好呀好呀！”“猜你也会同意，记得同小煜说说。”“好！”父母们的生日大多是一块蛋糕一顿好吃好喝的，没甚么更奇特的。去年那会儿，符橙雀还和温姨串通着给温煜弄了一个惊喜生日派对，也是众人一起坐下来吃一顿家常菜。原以为今天得在学校过的生日，想不到坐在江城的家里，不过也很好呀。少女心中捉摸着、喜滋滋着，忽而又听老妈凝声喊：“巧儿。”“嗯啊？”“小煜，他在学校都做些什么啊？”“小煜吗？”“嗯。”他？温煜他喵喵的赚钱赚疯啦！！！人家有好长一串钞票，人家有五十万的存款！天啊，老妈啊，他可比咱们家钱还多哇！这些话，符橙雀有些不太敢说，钱太多了，要把爸妈吓一大跳。可是，她还是有些忍不住——妈妈都问这个了，她好想说啊，她找到一个非常棒非常棒的男朋友！但……哎呀，啊呀啊呀！不能说军师这方面的杰出之处，只好说点小优点啦，比如人缘好，比如专业课的作业很厉害……兀自扭捏一阵，符橙雀吸着气摆开姿势，咂一口茶，嘿嘿嘿笑上两声说：“妈我给你说哦，小煜大学也好厉害的。他做作业可厉害了，老师都夸他很专业……”符妈笑吟吟地听着女儿手舞足蹈的讲事，时不时答应两声。有些话，不消去细问，只用听听聊这话题的人是个什么状态就知道其间细节……老妈的套，女孩踩得欢快而不自知。许久后。符爸在母女两聊完，而女儿又离开后凑到老婆身旁，一面帮着收拾桌面一面轻声问：“咋样？”符妈瞥老公一眼，“什么咋样？”“巧儿和……”“好得很。”“真让巧儿小煜继续吗？”“不继续你去南大拦着？”“……”符爸吃了瘪，心中哽一口气，他默默收拾半晌，蓦地“咄”一下放下碗筷。“你做什么？”符妈问。“我气不过，我要去找老温说。”“什么气不过？”符爸气呼呼的道：“我闺女优秀，聘礼得加！”符妈登时恼道：“去个屁，洗碗！”……相隔几米的两道房间光同时亮起，它们在半空中融合。而上次这样的相遇，大约是在温煜和符橙雀两人离开这里去往大学的那天。这惊奇的巧合让符橙雀很高兴。她快步冲到床旁，拉开窗户的一道缝，寒风灌入，却扰不了少女聊天的兴致，她支着身子望向温煜这边，乐乐地喊：“呀吼！对面这不是我的竹马嘛，好巧呀！”温煜看她一眼，笑吟吟走到桌旁也开了窗，风冷飕飕的，他“嘶”地吸一口气，也热情的应道：“不愧是我的青梅啊，真够巧。”“哈哈哈，刚洗完澡呢，竹马？”“刚洗。”“噢，巧了巧了！我也是！”“我看到了，你头发往床上滴水呢，天这么冷，赶紧吹！”“你呢？”“我也吹。”“嘿嘿……”这样的聊天好久没有过了，重新来一遍，身心都仿佛舒畅一些。窗那头响起吹风机呼呼的风声。符橙雀见了，也拿起自己的使劲儿吹。吹风机好沉，头发好多，湿哒哒的捋着难受得很。少女忽然想起，这要是在学校，这会儿大抵是两人坐在床上，小煜拿着吹风机给她吹头发，而她自己，只坐着晃脚就好了。低头朝着床上一看，这张从小睡到大的床，以往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今天，总觉得缺了一些什么。是什么？是什么呢……她看着，视线在床铺上打着转。忽而，目光定住——噢！少了一个枕头！今晚，怕是要孤枕而眠了。头发吹干，符橙雀爬上床，如曾经那般缩在窗台后头往对面，那窗框里的景色没什么变化，连那道人影都变化不大。但一切又都不同了。那头的温煜也收拾完，人消失一会儿，去而复回后说：“今晚坂本铁定要钻被窝，真是服了。明明是你捡的猫，现在倒好，死黏着我……我才不想跟蠢猫睡觉，我要抱女朋友！”话音刚落，一只奶牛猫跳到桌面，趴下，得意洋洋的摇摇尾巴，然后“喵呜喵呜喵呜”的也开始叫。坂本说，它很想主子；坂本说，它把地盘守的很好；坂本还说，你们出去也太久了，它非常非常担心……叽哩哇啦一通，好热闹。符橙雀浅浅一笑，忘了吱声。久未回应，这头的温煜坐到桌子前幽幽道：“巧儿，咋不吭声啊？”符橙雀这才想起，坂本说话，温煜听不懂，就歪着脑袋望天，“今晚我不如猫也。”原来是这个！温煜噗嗤笑一声，问：“小青梅，想我呀？”“嗯，想得很。”少女的眼睛亮亮的，话语干脆而利落。温煜怔住。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站在这处窗下，听见了对面女孩隔着窗户说“我想你”。好听，可太好听了！少年愣神之际，女孩又促狭的说：“等下月黑风高，我去你被窝！”温煜笑了，“被发现了你爸打断你的腿！”女孩慵懒地瘫软到床上，声音在墙后头传出，“那咋办呀，小煜，我已经开始嫉妒坂本了。”有些感情渠成之后这样直接这样纯粹，盖不住，遮不了。风簌簌而作，抖动穿过树丛，同春夏秋的声音都不太一样，更沉闷，更稳当，这是在奏出时间的调子。很久了。两人这样在这里聊天，也已经很久了。温煜这般想着。目光从无边夜色里缩回，重新落到对向那方温暖的灯光里。“巧儿。”“嗯……”一声小小的回应。“巧儿！”“啊？”“明天，我们去跟爸妈说一下吧。”窸窣一阵响，符橙雀的小脑袋冒了出来，疑惑地问：“说什么？”少女看着他。温煜轻轻一笑：“说——我们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