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到她手里的鸡毛掸子,村长收起狐疑之色,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后望了一眼。
“没事,没啥大事,你自个儿收拾屋子吧,我这就回去了。”
刚走了几步,村长兀地回头,笑眯眯地补充道:“最近这几日不要在村子里乱走哈,昨儿留村里那五个家伙不太安分,要好生注意着安全。”
张筝莞尔一笑,应和道:“知道了村长,您也是。”
村长前脚一走,张筝索性大敞着房门,转身举着鸡毛掸子装模作样地扫着书架和屋里角落的灰尘。
手上动作利落,张筝神情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明明看着先生往村长住处的方向去的,那方向也只有村长一户人家,为什么村长又来这儿寻先生呢?
先生不是一个喜好四处闲逛的人,平日除了私塾和寝房,去得最多的便是村长那儿和祖地,如果先生没去寻村长,她又究竟去了哪里?
私塾院门虚虚掩着,村长半佝着身子,松垮的脸皮贴在门上,透过门缝往里室看,浑浊的眼里尽是忧虑。
半晌,他直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地,夕阳拖着他细长瘦薄的影子,一步沉重一步轻快,一半忧心一半愉悦,满心羞愧。
背对着院门的张筝手上动作一顿,鸡毛掸子放到一旁,里室的房门再度关上。
夜半三更,寒鸦落在深秋半凋零的枝头,枝丫染上黑夜的墨色,黑鸦叫得凄厉。
“哒——”
最后一册书卷完好无损地放回书架之上,修长的手指却落在书脊上的朱砂字上流连不去。
张筝复杂难辨的目光徘徊在书脊上朱色大字——“柒”。
这是书架上最小的数字,而这第七任先生的留书中他竟是在这植道村度过了足足三千年岁,在他之后的先生亦是如此。
第一个寿命出现衰退的先生是第九百七十三任先生,他的生命止于两千九百岁,之后每一任先生的寿数都在减少。
而“祭”之一字,早在第七任先生的留书中就已经出现,其后亦常有先生在留书中提及,虽然皆未深述,但从字里行间却不难猜出这“祭”字的确便是“祭品”之意。
手指无意识地按着指节,昏暗的烛火中张筝的眸光暗沉深邃,沉淀下凄寒深山里的幽潭。
当初犹豫不决,几经心里斗争终于说出的那句“学生愿承先生之任”此刻再看来,竟如同一个天大笑话。
被欺骗的愤怒之火燃得旺盛,几乎要烧穿她的心脏,她尊敬爱戴的良师竟然一直都打着让她沦为祭品的心思!
冠姓之后,她便会成为真正的祭品,沦为待宰羔羊,屠刀悬于头顶,只待百年时间一到,这屠刀便会落到她的颈上。
以人为祭,换植道村安宁。
怒火中烧,张筝不止一次生起推开房门,冲到先生面前,厉声斥问她究竟为什么的想法,又或者不再顾忌,将这个以鲜血铺就的村子的安宁就此撕碎。
可手几次搭上房门,却被张筝硬生生扯下,不能这么做。哪怕只是为了不惹人怀疑也不能这么鲁莽行事。
而且……
一切都还存在蹊跷……
张筝强迫着自己在原地坐下,盘腿而坐,沉下心来专注地念着静心诀。
夜星寥寥,划过天际,鸡鸣唤来初生红日,红澄澄,悬于天际。
先生第一个踏入私塾,素净的黑色衣裤沾着晨露,贴着柔暖的皮肉格外清凉。
修长挺直的身姿站在院中,唇若朱丹向上轻勾着,目光含笑,落在里室紧锁的房门上,似透过墙砖陈木,落在地上那道盘腿而坐的瘦削身影之上。
朗朗读书声在私塾中徐徐回荡开来,稚嫩的童声清晰明亮,带着穿透黑夜直面天光的纯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