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淋巴结不见了,舌头发黑,手足抽搐,人已奄奄一息。
鼠疫发病之快,死亡之迅速,现代人难以想象。
程丹若知道难救了,但李必生还在努力,为他下针急救。可日头刚过头顶,老伯就清醒过来,睁眼呢喃:“桂枝……桂枝……”
昨天留下来的志愿者葛大根,小声告诉程丹若:“桂枝是他婆姨。”
程丹若点点头,走过去蹲下来,道:“你有什么话要告诉家里的人吗?我一定帮你转达。”
“桂枝……不要、不要守……给她找个男人。”老伯断断续续地说,“妇道人家一个人,容易、容易吃亏……闺女、我的、当我的……”
旁边有人低声说:“老跛头家的媳妇是半路捡来的,我们都说他闺女不像他,不知道是谁的种……”
似乎是听见了他人的闲言碎语,老伯忽然精神,口齿清晰地说:“我家大妞就是我闺女!我把她养大,跟我一个姓,就是我闺女!听见没有?!”
“谁敢胡说八道,我、我——”他一口痰没上来,直挺挺倒了下去。
程丹若忙道:“好,我知道了,让你媳妇有个好归宿,闺女也会好好的,你放心吧。”
今天,她仍旧罩着那件真红蟒纹的袍子,华贵显赫。而这身衣服代表的权威,和她本人代表的仁义,带给了老伯无法言喻的安慰。
贵人的承诺、程夫人的承诺……他用力眨眨眼,放心地笑了。
下一刻,永远阖上了眼。
程丹若接过葛大根递过来的白布,亲自为他盖上了尸身。
“抬出去火化。”程丹若道,“准家属在十步外看一眼再送走,但不许碰他。”
“是。”戴口罩的官兵用草席裹了人,把他放木板上抬走了。
程丹若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声,粗略巡视过前院的男性病人,再到后面给女病人治疗。
很奇怪,昨天送来时,女病人的症状都还算轻,可几服药下去,竟然并未转好。
程丹若环顾四周,发现了关键:“门窗不要紧闭,尽量通风换气。”
她一面说,一面把窗户打开。
但有妇人出言询问:“万一吹了冷风,病情加重可如何是好?”
程丹若想想,只开不对着人的窗,且仅有一道细缝,又将桌案竖起来,当做屏风挡住:“冷就少开一会儿,不要闷在屋里。”
“程夫人。”角落里有个女人大着胆子呼唤,“赵李花有点不对。”
她身边的妇人一把抓住她,连连哀求:“别说,我没事。”又对程丹若道,“程夫人,我无事,就是身子弱了点。”
“她有娃了。”那个女人却非要嚷嚷出来,“她是个寡妇,不敢说。”
赵李花一时惶恐,不断否认:“我没有,我不是,我……”
她目露哀求,但身边的女人却高声道:“干啥呀,你不要命了?脸重要还是命重要?”
程丹若往这边走:“我看看。”
赵李花不肯伸手把脉,不断恳求旁边的女人:“我真的没事,不要说了,我就是月事来了。”
可旁边的女人性格泼辣,不吃这套,反倒恨铁不成钢:“你家的事谁不知道,仗着你娃还小,谁不沾点便宜?我跟你说,甭管娃他爹是谁,生下来抱着孩子上门去,不想认也得认!呸,哪有偷腥了不负责的好事!”
赵李花眼眶微红,依旧不语。
程丹若也不多问什么,说:“你还有孩子?为了孩子,也该振作些,不然爹已经没了,再没了娘,谁来疼你的孩子?”
赵李花瞬间泪落:“我、我……”
程丹若握住她的手,掐指诊脉。
这样不太准,但脉象明显,确实有孕了。
“我给你改个方子吧。”程丹若思忖。
孕妇的话,桃仁和藏红花都不能用了,得改用紫草茸和紫背天葵。
赵李花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她:“夫人,我求求你,能不能……”她眼中闪着期冀,嗓音压得低低的,“不要了……不能被人知道……”
程丹若顿了顿,说:“小产后,人身体虚弱,怕是不足以抵抗疫病。”
流产在现代,也是极其伤身的事,在古代更是性命攸关。这样虚弱的状态,几乎不可能抵抗鼠疫。
换言之,十死无生。
“先把病看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程丹若温言道,“假如情投意合,你着实不必守节,若是受了委屈,无人能做主,就来找我。车到山前必有路,日子还长着呢,别放弃,懂吗?”
赵李花默默垂泪片刻,松开了手。
程丹若环顾四下,慢慢道:“大家同在这里治病,也是缘分,能互相看护一二自是最好。我没什么能为大家做的,回头叫人送点红糖和鸡蛋过来,你们都吃些,养好身子,有孩子的想想孩子,有爹娘的想想爹妈,真不济,也该为自己好好活着。”
众妇人都说:“夫人仁义。”
“大家好好养病。”她鼓励,“我们早日回家,和亲人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