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阁老坐不住了,质问道:“你是说,胡人也可能学会毛衣的编织?你为何不早些汇报?这门技艺,如何能被胡人掌握?”
他咄咄逼人,言辞锋利。
然而,程丹若刚才各种自谦,口口声声“不懂朝政”,面对他的诘问,却出乎预料地刚硬。
“穿衣吃饭,生活之本。寰宇之下,人虽有不同,却都知道裁衣梳头,胡人遂是蛮夷,也向往汉家生活,效仿又有什么稀奇的?
“再说,胡人对毛衣其实并无需求,毛衣可以皮袍代替,最需要的始终是夏季的丝绸。需要防范的,并非是胡人学会编织的技法,而是他们借养羊之便,大量纺线织衣,反过来把毛线和毛衣卖到大夏。
“这也不难禁止,只要大夏自己有便宜的毛线,没有道理去买胡人的东西。”
程丹若解释清楚个中厉害,见皇帝表情缓和,这才发难。
“崔阁老方才所言,是在质疑我私通敌国?”
不等崔阁老回应,她轻轻擦拭脖颈,将抹在脖子伤口处的粉擦掉,露出未曾消弭的疤痕。
“我在得胜堡,和鞑靼的小王子说,若不能把布日固德的人头给我,我便拒绝为王妃治病,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
她怒极反笑,“我深受陛下隆恩,死而无憾,阁老却疑我通敌,那不如您把刀拿过来,继续砍下这一刀好了。”
崔阁老顿住了。
先前,程丹若所表露出的种种,就是一个能干但不懂政治的女人,不曾料到,她居然敢一言不合就翻脸。
这还没完。
程丹若转身就朝皇帝跪下了,叩拜道:“请陛下为臣做主,臣虽为妇人,亦知何为忠孝,绝不能受此奇耻大辱!”
不远处的角落,王尚书调整了一下站姿,默默在心底叫了一声好。
此前,他一直担心,程丹若囿于昔年女官的经历,自甘为帝王犬马,这可就大错特错了。太监能做鹰犬,她身为外命妇,侯府子媳,是“臣”非“奴”。
一旦和众臣对立,她这枚“棋子”就算废了。
朝廷之上,能犯错,能犯蠢,能无知,甚至可以无能,唯独不能站错位置。
要知道,古往今来,帝王总是庄家,臣子不断有人输,却必然赢得最终胜利,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到头来满盘皆输的,始终就是太监之流的鹰犬。
但和崔宽之一个人对抗,那就没问题了。
杨奇山不介意借她的力,挫一挫崔宽之的威风。
可惜,终归是晏子真教出来的女儿,还是太保守了,面对崔宽之这样厚脸皮的家伙,撒泼也无妨——堂堂阁老,好意思和妇人计较吗?
程丹若如此控诉,皇帝不能视而不见,说道:“崔卿绝无此意。”
“老臣只不过说了实话,若程夫人再慎重一些,就好了。”崔阁老果然完全没有难为情的意思,厚着脸皮不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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