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饭,尚且未熟?
这一句话似乎是将齐无惑唤醒了,他的视线缓缓移开,看到了一侧桌子上的包袱,看到了旁边摊开的几本书,还有苏先生送来的三吊铜钱。
看到了一侧自己养着的绿植,看到墙角堆积着的白菜,看到了外面的院落,没有劈完的柴火,自己躺在自己亲自做的木床上面,床榻之上,尚且还有残留的暖意,闭了闭眼睛,眼底重新恢复了灵光:
“是啊……,我家的黄粱饭还没有熟。”
少年人在老者的催促之下起身,收拾了饭菜,将锅灶里面的黄粱饭盛出,复又切了一盘小菜,放在桌子上,端坐于此,下筷吃饭,但是却动作顿住。
“小子,饭菜都要凉了,还愣着做什么呢?”
饭桌之上,老者吃了一口黄粱饭,又夹了一筷子脆爽的下饭小菜,方才指着齐无惑笑言,道:“怎么了?梦都醒了,还在想吗?”
齐无惑抬了抬眸子,没有答话。
眼神之中,带了一丝丝沉吟思考。
窗外大雪已停,鸟雀落于枝梢之上,整理羽毛,树枝晃动,落下积雪,一派山野风趣,桌子上有盛着黄粱饭的粗陶碗,有脆爽的小菜,白菜之上点缀辣子圈,入眼可爱。
此刻距离齐无惑梦醒,已经有了好些时候,黄粱饭都慢慢变凉了,齐无惑饮食无味,放下了筷子,对着那老者平和道:“老丈……方才,我做了一个梦……”
声音顿了顿,看向一侧的床铺:“那个玉枕……”
老者笑着道:
“哦?玉枕啊?那是一个游方道士送给我的。”
“说有利于睡眠,安神入梦。”
齐无惑沉默点头。
老者笑问道:“看来,果如那游方道人所说,你睡得挺香的。”
“不过,不管你是做了怎么样的一个梦,都不必太过于在意,人生犹梦,梦如人生,你我活在这个世上,安知道自己不是梦中之身?”
“做了这个梦,无惑有什么收获吗?”
齐无惑垂眸,虽然说是梦境,但是在那梦境之中所经历的一切却又是如此地清晰,或许小的事情已经没有办法回忆起来,但是诸多大事,却又如此地清晰,如此地可被把握。
若是可以重走此路的话。
当可以比起之前更为顺畅,可更为轻易地做到前世终老才做到的功业,但是又如何呢?少年忽而觉得乏味。
七十年来云烟去,八百里外道人归。
“只是梦么……”
那虽然只是梦。
但是读过的书,见到过的事情,却并不是虚无。
齐无惑起身看向那一枚玉枕。
那枕头通体以白玉为材质,上下皆有六科蝌蚪云纹,浮雕云气缭绕,似乎是道家之物,伸手触碰的时候,似是触动了什么,其上云纹,似有刹那亮起,又似只是虚无梦幻,旋即伴随咔嚓碎裂之声,其上密密麻麻,已尽是裂痕。
背后传来了那老者的遗憾之声:
“噫,惜哉,惜哉。”
“自那游方道士手中得来,已经二十七年了,未曾想到,其质轻脆至此,才用了一次就碎掉了,那道人果是戏弄于我。”
齐无惑转身,看到那老者站在身后,紫袍半隐于光,半隐于暗,一打眼看去,倒像是紫色道袍似的,噙着微笑注视着自己。
齐无惑知道这老者绝非常人,沉默了下,道:
“老丈说……道人?”
老者笑言道:“就是啊,那家伙自称是【火龙真人】。”
“二十多年前和我道左相逢,连续输给我三次赌局,把这个枕头给我抵债了,左右不过只是一个睡觉用的器物,不值什么钱。”
“无惑你倒是也不用在意。”
“反正我记得,这个枕头应该不止一个,约莫还有一个的,下次我见到他的时候,再讨回来就是了。”
齐无惑收敛疑惑,斟茶倒水,对老者态度和先前一般无二,并未因心中知晓其身份而变得越发尊重,也不曾因梦中经历而变得轻佻傲慢。
手捧茶盏,回忆过往,自语道:
“世间妖魔鬼怪,妖不过是野兽通灵,也有生死。”
“鬼不过是执念留存。”
“可……”
齐无惑言语沉默,双目微阖,梦中那似真似假的画面在自己的脑海里面翻腾着,七十年来荒唐梦,读书,入官,出将入相,繁华红尘,帝王将相,功名美人,尽数自身边流过,忽而正坐,敛容,询问道:
“敢问老丈,世间当真有神仙否?”
老者嘴角微笑收敛,答道:“有。”
少者复问:
“可得长生否?”
老者整理衣冠。
正坐,敛容,对而答曰——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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