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书院。燕京书院虽然刚组建成立不久,但因为有张魁、程远景和周子宴三位当世大儒坐镇,且张魁已经被皇帝册封为儒教大宗师、并作为第一任书院院长,所以天下士子闻风而来,燕京书院渐成天下书院之首。三位大儒昔年为官,卸任后教书育人,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所以,他们虽不为官,但在朝中的影响力在某种意义上说,比起李纲这些内阁老臣有过之而无不及。关键是在天下读书人中的威望,除了皇帝王霖,几乎无人可及上述三人。而皇帝若非因为有《四书五经集注》和《燕王读书法》的先后问世,上述两本经典着作已成科举晋身的必考教材,在士林中的威望估计也难企及张魁三人。自打张魁三人在皇帝旨意下创建燕京书院后,这还是皇帝头一次来到书院。秋阳高照,阳光明媚。皇帝王霖微服出宫,只率锦衣卫指挥使燕青和御林军指挥使杨沂中两人,还有女官上官清,轻车简从来到书院。张魁、程远景和周子宴率书院在读的一千多名学子面色狂热迎候在了书院门口。远远见到数骑纵马驰至,书院门口人山人海的学生群中顿时爆发起山呼海啸般的“吾皇万岁声”,人群涌动,年轻的学子们争先恐后,都意欲当面朝拜这位大燕圣君。皇帝在读书人心中的威望一则取决于他的文名,二则取决于他开疆辟土挽社稷于危难将倾且再塑大燕皇朝的盖世伟业,当前的大燕版图,至少是过去大怂王朝的三倍之大,在士林中,几乎没有人怀疑当今皇帝的功业已经远盖唐宗宋祖。张魁三人深躬一礼道:“学生等拜见陛下!”见皇帝不跪,这是皇帝亲口给予张魁三人特别规格的待遇。王霖翻身下马,笑吟吟将张魁三人扶起,又环视热情洋溢的学子,挥挥手朗声道:“诸位学子,朕今日来看看大家。”“吾皇万岁,万万岁!”……张魁三人陪着皇帝在幽静的书院小径中信步而行,这座书院建立在幽州书院的基础上,扩大了何止两三倍的规模。朝廷在书院中投入巨资进行了全方位的环境改造,与其说这是一座书院,还不如说是一座精美的带有浓郁江南风格的园林建筑群落。皇帝和张魁三位大儒边走边谈,燕青、杨沂中和上官清慢吞吞跟在后头。杨沂中眉头紧蹙,他不知道皇帝最近国务如此繁忙,今日却为何偏偏抽出专门的时间来书院视察,但来了就是让三位大儒在书院中走走看看,仿佛看景一般。杨沂中压低声音道:“燕侯,陛下今儿如何有闲暇来书院走走?”燕青平静的眸光中掠过一丝凝重。他笑笑道:“陛下所为,岂是你我臣下所能揣度?”杨沂中苦笑:“燕侯,下官不是揣度陛下的心思,而是觉得陛下今日有些反常。”上官清在旁轻轻干咳两声,幽幽道:“两位大人,不可再背后妄议陛下。”杨沂中面色涨红起来,再不多言。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而已。燕青心中叹息,他静静望着走在前头的皇帝和张魁三人的背影,深沉的目光多半是落在张魁三人颤巍巍且白发苍苍的老迈之躯上。皇帝为什么来书院,他当然很清楚。只是事关机密,且皇帝并未真正下定决心如何裁处此事,所以作为燕青来说,自不敢多说半个字。若是皇帝就此不提,他也只能将此事彻底和永远的埋藏在心里,终生不提。“陛下,书院今年准备扩招五百学子,但是经费方面,还请朝廷多加关照才是。”张魁笑道。王霖笑笑:“扩招是好事,但是书院不在学生多,而在培育人才多。至于经费方面,如今国库充盈,礼部尚书又是你过去的学生,你张院长以书院院长的名义找过去,无论礼部还是户部,都不会怠慢的。”张魁朗声一笑:“陛下,还是要陛下恩准才行。”“你若是非要朕表态,那么,朕便说,这钱不要从国库要了,朕的内孥给了。你随后找上官清说。”王霖扭头指了指身后的女官上官清。张魁大喜:“陛下皇恩浩荡,学生等感激不尽。”程远景和周子宴也笑着拱手道:“学生等代天下士子拜谢皇恩!”王霖笑笑:“书院为国育才,朕理当出一份力。实际上,朕的内孥充足,朕呢,宫里开销也小,平时也花不了几个钱,结余下来的资财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拿来造福士林学子,也算是我儒家的一场功德。”张魁没想到皇帝能说出这番话来。想起皇帝一应用度俭朴,登基称帝后一直没有面向民间选秀充实后宫,宫里连后妃女官使女加起来也不过数百人,这等清明的皇帝,怕是古今罕有。如今皇帝将自己省下来的钱拨给书院,张魁岂能不感动万分。张魁躬身感激涕零道:“我大燕学子何其有幸,生逢盛世又遇千古圣君!”周子宴面色动容,躬身一礼,再无多言。程远景却是深躬在地:“陛下,当前大燕正是用人之际,我书院诸人当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为国育才。”王霖笑吟吟望着程远景,突然道:“程公今年贵庚?”虽然张魁三人拜在王霖门下,但王霖很少将三人当成学生,而是尊敬有加。程远景微微一怔,却还是笑道:“回陛下,学生今年六十有九,已经垂垂老矣。”王霖哈哈一笑:“程公是洛学大师程颢公的后人,德望冠绝士林,如今老而弥坚,正是为国效力之时,焉能言老?”程远景微微汗颜道:“学生不敢当。”王霖面上的笑容更加浓烈,此时他与张魁三人已经走进绿色的竹林深处,燕青得到皇帝暗示的眼神一瞥,便下意识拦住了杨沂中和上官清相随。杨沂中微微皱眉:“燕侯,你这是……”上官清也微有些愕然,抬起俏丽的面孔望向燕青。燕青神色平静道:“陛下有事,要与三位大儒谈谈,你我就不必跟随了。且在此地候着。”……竹林深处,流水潺潺。这是一股从燕山上接引下来的溪水,贯穿书院而过,注入护城河。清澈见底的水渠中明晰可见巴掌大的游鱼在其中徜徉。王霖缓缓坐在了水渠边上。张魁三人微微错愕,却也只能相陪。但三人怎敢与皇帝并坐,只站在了一旁恭谨伺候。王霖又笑道:“三位都是神宗皇帝朝时的进士,如今朝野上下皆以三位为老前辈。尤其程公,朕听闻你是熙宁三年的进士,与……蔡卞是同科的同年吧?”程远景陡然一惊,他定了定神才迟疑道:“是的,陛下,学生与蔡卞同科进士,也曾同朝为官。”程远景心中狐疑不定。即便张魁和周子宴也有些震惊。皇帝为何突然提起这茬?蔡卞可不是一般人,而是蔡京的胞弟。说起来,程远景与蔡京兄弟同为熙宁三年的进士。王霖笑笑道:“蔡卞为人中正,勤勉,为官清廉,与其兄大不同。此人为前宋忠臣,非蔡京奸贼可比。朕听说,程公还与蔡卞是儿女亲家?”程远景闻言色变,却还是平静道:“回陛下,臣之三女,嫁于蔡卞幼子为妻,不过,我们两家数十年不往来矣。”王霖大笑:“往来又何妨?朕前面说过,蔡卞与蔡京不同。若非蔡卞病逝,朕还想请蔡卞出山入朝为国效命呐。”建中靖国元年宋徽宗赵佶继位,蔡卞被陈瓘等谏官所劾,降为少府少监,到池州居住。而彼时,程远景为池州知州。两人两家就是在这一年结为儿女亲家。当时,蔡京还未起势,而蔡卞又遭弹劾,两人在此时结亲,明显说明私交甚笃。程远景的面色渐渐有些铁青。皇帝选择在这个时候说起蔡卞,以及他与蔡家的关系,显然绝非信口开河。张魁和周子宴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中读到了某种震惊之色。两人都是高龄之人,又曾在朝为官,堪称是老江湖了,虽然不知皇帝为何要过问程远景的家事和私事,但皇帝焉能平白无故掀破这层窗户纸?竹林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压抑和沉闷起来。王霖俯身伸手在水渠中拨弄着流水,竹林中清风徐徐,鸟鸣清脆。张魁眼见皇帝面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面色变得澹漠起来,忍不住心头勐跳。周子宴也满腹狐疑地望望皇帝,又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站在皇帝对面不远处水渠旁边的程远景,彼时这位素来温文尔雅的程公、程夫子正双拳紧攥,脸上青红不定。明媚的阳光透过竹林的缝隙投射下来,光影斑驳,给皇帝身上笼罩上了一层明暗不定的光晕外衣。竹林外,燕青三人止步,但耳朵却都各自竖了起来。虽然张魁三人对皇帝而言,并无什么伤害力,但终归还是职责在身,他们还是做好了随时救驾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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