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即,他就奇怪地看向荀彧,道:“那百姓为何还不把闲置的房屋租出去,家里的牛车也可以拿出来拉货啊……”
荀彧当时震惊地看向老董。
然后又当面给老董算了下田产所值,告诉他人头税足是田税的十倍有余,在赋税中占的比例极大,百姓们早就连饭都吃不起了!
“口赋和算赋交给大司农,纳入国库,用于治理国家的各项费用。”
怒气冲冲说完,荀彧又继续道:“除此之外,百姓还需交献费,以供天子皇室宫廷用度。凡成年男女,每人每年要献天子六十三钱!”
“还有献费?”老董更加吃惊,终于明白轻田税而重人头税的意思:这已不只是重,而是压得人都起不来了。
并且分析片刻,他还发现这种税赋制度的弊端极大!
就是这无疑会加剧土地兼并。
富户豪强一家的人口是相对固定的,只需缴纳固定人头税。但兼并大量的土地,却只需缴纳较少的田税,富户豪强便能获得薄税带来的大量收入。
由此产生的后果,豪门富户越来越富,土地也越来越多。遇到饥荒年月,更可以再度如滚雪球般兼并土地。
同时他们的势力越大,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也就越强。
要么逼得官府不敢招惹,任由他们瞒报谎报人口田亩。要么就是拉官员下水,一起鱼肉百姓……
与此同时,少地或无地的农民收入微薄,一家人口却不少,收入难以支撑相对沉重的人头税。
为逃避难以负担的赋役,只能或托庇豪门,加强了豪强地主的势力;或沦为流民,成为社会动荡的因素,比如黄巾起义。
这样,大量的编户齐民就从朝廷的户籍中消失,又加剧了朝廷的财政危机。
朝廷没钱后,进而又对寻常百姓加收苛捐杂税,逼得寻常百姓也托庇世家豪强,形成一个完美的恶性循环。
“然而除却税赋,大汉还有其他痼疾。”老董以为这已经惨到谷底了,没想到荀彧又悠悠一叹,告诉他谷底还有地下室。
“我朝是不禁止官员经营的,可随意种田、经商……太尉应当知道,权力在手,想要逃避赋税有多容易吧?”
“老夫当然知晓。”这事儿他是真知道:眼下大汉朝廷,他就是最有权力之人,想干啥干啥。
“除却这些官员……”荀彧又继续开口。
老董都惊了:“地下室下面,还有十八层地狱?”
荀彧蹙眉,不懂啥意思。
老董讪笑一下,示意他继续。
“我朝还有不少免税的群体,非但可以免税,还同朝廷争税。”
这个老董也一下就懂:“文若说的,可是那些诸侯王、侯与君?”
“不错。”
不得不承认,汉代秦后开了历史的倒车。
秦废分封而设郡县,天下一统,结果刘邦又分封子弟为诸侯王。除此之外,功劳超等者还男封侯、女封君。
這些诸侯王、侯爺和女君都是有封地的,哪怕後来有‘推恩令’及限制贵族的政策。但中间封封限限一直到汉末,诸侯王国还是存在,列侯与女君也可食邑。
“先是沉重的人头税和献费,导致富户豪强无节制地兼并土地;然后官员不是专职,以权谋私之门大开;最后还有一群不干活儿,就可以盘剥百姓的贵族……”
总结完毕,老董感觉通了,豁然通透。
以前总想不通,好好的一个王朝,咋差不多都二百来年就完了。现在才知道,这么多重税压百姓头上,又没高产的经济作物将蛋糕做大。
可不是等新贵族不断壮大后,此消彼长熬个二百来年,百姓们再度毫无活路,接着推到重新洗牌呗。
“唉……没意思,很没意思。”
承受的冲击太多太大后,老董彷如进入了贤者时光,悠悠感叹道:“历史這点事儿,有时闹明白后,真挺没意思的。”
所谓轮回,不外乎是。
荀彧先是点头,随后又摇头,苦涩道:“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数百万、乃至数千万条命呐!”
“生于此等世间,若卑微如尘埃,只能叹息世道不公。可太尉龙骧虎步、手握重权,若只这般吟唱感念,又岂敢称大丈夫?”
老董闻言,当即浑身一激灵,双眼放光:“大丈夫?……文若终于觉得老夫很大,不细了?”
荀彧再度一怔,随即神色黯淡,忍不住小声评价道:“对牛弹琴!果然,无知会使人蒙昧。”
“萌妹?……”老董却又一喜,左顾右看:“哪里有萌妹?”
荀彧直接忍无可忍,起身拂袖:“色夫不足与谋!”
老董便笑了,一把拉住荀彧的袖子:“文若怎如此开不得玩笑?……来,看看老夫数月前写的策论。”
说着,还真从袖中掏出一张左伯纸。
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荀彧伸手接过。很快神色渐渐凝重,眉头越蹙越紧,说话也有些结巴:“太,太尉……”
“嗯,看不懂对不对,那都是简体字。”
说着,老董一脸期待地拍拍身旁蒲团,热情招呼:“来,老夫给你好生解答一番,全都是刚才问题的解决方案。”
看着那大脸上洋溢的猥琐笑,荀彧眼皮跳了跳,最终选择坐回原位:“太尉,咱还是继续用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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