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做的是照顾好他。”鬼巫凝视着眼前曾经只想着游戏人间的苏玄。
苏玄深深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说得对,但哪怕我永远无法从虚海中出来,苏白也一定能挺过来,继续好好活下去。但如果我成功了,我就能修补那些被我搞砸的生活。”
他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决绝,显然是不愿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鬼巫无法劝说苏玄,只好拿出了一根特殊的白色绳子,一端让苏玄系在左手上,另一端则系在雾山,绳子上还系着一枚银色的铃铛。
这样一来苏玄就可以利用这根绳子找到离开虚海的路,鬼巫也能知道苏玄是否还活着。
就像苏玄说的,他和鬼巫并没有什么交情,但他们都是独行于红月下的孤独的人,少有能说得上话的存在。也许……他们可以算是朋友。
苏玄的眼神没有动摇,转身便消失去了虚海的无边深处。
虚海,如同一片无垠的黑暗大洋,波涛汹涌,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它能听到闯入者的所思所想甚至所求,但它会忽略甚至会拒绝,有时甚至故意让闯入者在一个个令他们痛苦的缝隙中渐渐沉沦。
虚海的深处,混沌和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着一切光明和希望。苏玄在虚海中漂泊,和迷失其中的诡异之物没有任何区别,无数次被虚海的幻象所困,无数次在绝望的深渊中挣扎,但依旧不放弃地寻找着那些时间的缝隙。舍弃了人鱼一族力量的他不知道多少次迷失在其中,但每一次都能靠着鬼巫对白绳的拉扯,以及那又遥远又近的铃声恢复神智。
那铃声顺着白绳而来,穿透了虚海的黑暗,告诉他尚有归途。
在这期间,苏玄偶然间透过一个缝隙看见了未来的景象。
在那个缝隙中,苏玄看到苏白在噩梦世界中挣扎,在各种诡异之物的侵袭下苦苦求生,在黑暗中孤独地前行。苏玄不知道人类为何会进入噩梦世界,但他明白,人类在红月之下的命运注定是悲惨的。
于是苏玄继续寻找缝隙,在虚海中停留的时间越久,对他身体中力量的消耗就越大。虚海的混沌如同一只巨大的怪兽,贪婪地吞噬着他的生命力。
苏玄的身体在虚海中变得越来越虚弱,他前进的每一步都仿佛是在悬崖边慢行。
鬼巫的铃声渐渐变得模糊,苏玄知道,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虚海中的黑暗如同一张无尽的网,将苏玄牢牢地困在其中。但他的心中仍然燃烧着一丝希望,那希望如同一束微弱的光芒,告诉他,他还能够前行。
族中的老人常说,人鱼能够在虚海中游曳,是因为虚海将他们视为子民。
也许是因为虚海依旧记得苏玄这位曾经的子民,也许是苏玄的执念成为了坐标,也许是连虚海都知道他已经没有时间……一道缝隙最终出现在了苏玄的面前,他带着白色的绳子跳入缝隙,站在了虹槐市某个雨夜的街道上。
冰冷的雨水打在苏玄的脸上,街道两旁的灯光在雨幕中朦胧闪烁。
不远处,他看见弟弟苏白正因为无法还清“苏玄”欠下的债务,被拿着借条的亲戚赶出家门。大雨中的苏白身上除了一身校服之外什么都没有,亲戚们冷漠地让他住到医院去,并阴阳怪气地希望他能够付得起母亲后续医药费。
苏玄知道,他终于到达了母亲林婉去世前的时间。
可偏偏这个时候的苏玄已经没有能力再做些什么……
不,不对!
一定还有他能够做的事情!
苏玄想起了不久后会死去的母亲,想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苏白,又想到了之前缝隙里看见的被卷入红月下世界的苏白……
舍弃了人鱼力量的苏玄只能够再制作一个坐标定点。
所谓的坐标定点,是将某样物品与某一个时间或空间的缝隙绑定。当这件物品成为坐标成为定点,无论是人鱼、其它诡异之物甚至人类都可以在混沌的虚海中靠着那件物品找到前往固定的那一道缝隙的方向。
这件物品,要么像是那根断指或者是重要的记忆那样与某个时间点紧密相连,要么本身就拥有着特殊的力量。
这个时候,苏玄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甚至已经连顺着白绳子离开虚海的力量都没有了。
……
最终,苏玄做出了他的决定。
他剪断了鬼巫的白绳,在白绳的断处留下了一条讯息,然后……他选择将自己彻底化作坐标定点,无声无息地留在了弟弟苏白脚下的影子里。
他带着这个雨夜,带着这个母亲尚未离去的时间点,永永远远地留在了弟弟苏白的身上。
……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在雾山的鬼巫听到了绳子上铃铛的声音,而绳子却耷拉在了地上。
鬼巫收回了绳子,绳子是被人主动裁断的,似乎在告知着一位不那么熟悉还有些烦人的友人已经离去。
而绳子的断口,被人用力量留下了一段信息——
「抱歉,我终究还是找不到修补这一切的方法,但在未来的某一天,我看见了苏白被卷入红月之下的命运。我最后能做的,就是为我最后的至亲留下一丝微弱的生机。朋友,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走入绝境,请用我留下的方法,给予他再来一次的机会。」
「再见。」
「还有,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