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者要行凶,又恐怕违了师父之言,只得忍着气走了出来,又往前行。忽又见一个大户人家门前立着一个老院公,忙上前叫一声:“老官儿,过路僧人行路饥饿,要化一顿饱斋。”那老院公抬头看见是个和尚,先吐了一口唾沫,道声晦气,方答道:“我这地方并不容留和尚,你们是哪里来的?”小行者道:“我们是大唐国钦差,往西天雷音寺见如来佛拜求真解的。”那老院公道:“我就说你是远方来的。你既敢远来,必定也通些世务。古语说:入国问禁,入里问俗。你问也不问一声,为何就大胆走到这里来?”小行者道:“我们过路僧人不过化一顿斋,吃了走路,又不在这里过世,问你民风土俗做什么?”那老院公道:“问不问由你,只要你忍着饥走得过去,便是造化了!要吃斋是莫想。”小行者道:“一顿斋能值几何?莫说我佛家弟子占三教之尊,为天下所重;就是一个求讨乞儿,也有人矜怜赍助。怎么说个莫想?”老院公笑道:“各乡风俗不同,我故叫你问一声。我这地方,转是乞儿有人收养,收养乞儿叫做施仁;若是施舍了和尚一粒米,一寸布,便叫做干名犯义,伤风败俗,就为乡人鄙贱,不许入正人之列。故人蓦地撞见和尚,就要算做遭瘟晦气。我老人家今日活遭瘟,精晦气,撞见你说了这半日活,明日人知道,还不知怎样轻薄我哩!请你快去了罢,免得贻害地方。”小行者听了惊讶道:“一个和尚又不犯法,怎么布施了就干名犯义?怎么撞见了就遭瘟晦气?我不信有这等事,还是你老人家舍不得斋僧,故造此妄言骗我?我只是不信。”老院公道:“你不信我,再去问问人就知道了。”小行者暗想道:“方才我入村来,撞见人皆吐残唾走开,想就是这个缘故了。”又对着这老院公问道:“你这地方为何这等恼和尚?必有缘故,可说个明白。”老院公道:“风俗如此,我们粗蠢之人,哪里晓得是甚缘故?你要知明白,西去十里有一村,叫做弦歌村,村里尽皆读书君子,人人知礼,个个能文,你到那里一问,便晓得是甚缘故了。”小行者道:“去问也不打紧,只是我师父肚饥了等斋吃,可有法儿多寡化些与我?”老院公摇着头,连连说道:“这个没法,这个没法!”小行者道:“若是没法,我师父不饿死了!”老院公道:“若要执迷往西,饿死是不必说了;倒不如依我说回过头来,原到东土,那边人贪痴心重,往往以实转虚,以真易假,你们这教说些鬼话哄他哄,便有生机了。”小行者道:“我们是奉圣旨往西天见佛祖求真解的,怎好退回?”老院公道:“我说的倒是真解,你不退回,请直走到天尽头,妙妙妙!说了这一会,连我老人家肚里也饥了,不得奉陪。”举举手,撤回身往里就走。小行者暗想道:“这些闲话且莫听他,只是我在师父面前说得化斋容易,如今无斋回去,怎生见他?”又想道:“明化不如暗化。”遂弄个影身法儿,竟跟了老院公进去。
老院公走到厨下,此时午饭正煮熟在锅里,管厨人还在那里整治下饭。老院公等不得,先揭开锅盖,自盛了一大碗拿到房里去吃。因是寡饭,又撤身往厨下去寻小菜。小行者跟着看见,随隐身进房,将他一大碗饭倒在钵盂内,恰恰有一钵盂。正待走路,只见老院公又拿了一碗酱瓜、酱茄小菜来,又一双筷子,正打帐进房吃饭,看那碗中的饭已不见了,吓呆了,半晌方叹口气道:“人说撞见和尚晦气,我今日撞见这和尚,真也作怪,怎明明盛在碗里的饭,转转身就不见了!莫非是哪个藏过耍我老人家?”走出房来东张西望。小行者得便,又将瓜、茄小菜倒在钵盂饭上。老院公再进房来,连小菜都没了,一发慌张道:“不好了,有鬼了!”厨下众人听见,俱跑来问他。小行者乘着乱,便托着钵盂一径走出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