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是,高山先生家里一本书都没有,倒是有很多捐赠感谢信,他把很多书都捐给了贫困山区的孩子,总数达到两万多册。
一晃到了十一月,初冬的上海早晨跑步时会感到寒风凉凉,心情却会跟着清透起来。
我挺喜欢十一月的上海,初冬,日光由橘色变成干干净净的白色,心情仿佛古时候唱戏的舞台,等风吹过几阵之后,舞台打扫一新,接下来主角就会登场,各种新鲜的,有趣的,好玩的,热闹非凡。
书店的日常工作基本稳定下来,每周末会有一次读书会活动,我没什么兴趣,始终只是感觉自己主人,应当将客人们招待好,然而读书活动的内容和形式,我始终无法融入其中,有一种格格不入又不显露在外的心愁,淡淡的,若隐若现,只有我自己知道。
B站的视频一直在更新,收入远远高于书店本身的收入,应了豆子那句话,时代变了,有些东西肯定是要与时俱进的,要不然,小朱老师的现在就是立夏的未来。
我甘愿如此吗?还是我仍然想着应当再做些什么?
写作吗?
因为作品得奖,出版社的签约合同已经快递到店两周。
合同我没有仔细看,豆子说,签肯定是要签的,立夏要出道啊。
然而,签完合同之后,我重读自己投稿的作品,越读越觉得无滋无味。
也许太过熟悉的缘故,也许是一种从不面对的自卑。
我幻想过当作品被喜欢时自己会是什么样,如今的样子完全在意料之中。
哥哥代新交往的女朋友来店里,女生看到店里的书,眼角仿若盛开了一朵名为银河的花。
“有诗歌吗?”
“有。”
“有拉美文学吗?”
“有。”
“有张爱玲吗?”
“当然,怎么会少了张爱玲。”
“王小波呢?”
“当然,李银河老师的也有。”
“这些书都是你买的吗?”
“有些事,有些是其他人转给我们店里的。”
“所有的书都可以买吗?”
“不,有些可以,有些我自己想要留着。”
“那这样肯定是赚不到钱的,书店靠什么维生呀?”
“靠哥哥的支持,还有这里不需要房租吧,我们还会参加一些市集活动。”
“以后我也想来帮忙可以吗?拥有一家书店是我的梦想,要是一辈子就守着一家小小的书店该多少,然后,如果有一个心爱的人正好也喜欢读书,那就是最完美的人生了。”
哥哥看着我苦笑,一句话就把哥哥与她梦想中的人生画上了一道墙。
那天以后,我偶然听哥哥聊起,说女孩似乎更喜欢我还有我们家小书店,他就像个外人。
“那你考虑一下开书店呗,如果是真爱的话,有何不可?我和外公说一声,我要闭关写作,也许去西藏住一年,也许去国外读一个文学类的硕士,或者参加国外的创意写作课程,总之换一个地方。”
“不不不,我还是换个女朋友比较方便,如果让她放弃自己的梦想,我不舍得。”
我说不上来哥哥对待感情的态度究竟是浪漫还是自私,更贴切的词好像是——现实。
现实没什么不好,这件事是我从五月天里的汽水那里学到的。
他有一天加了我好友,等到第二年二月,也就是2019年二月的时候,他又把我删除了。
那天,我想和他说话,是因为《神的孩子全跳舞》这本书的另一位“主人”那天加了我的好友,他告诉我,记忆已经模糊。
我做了最坏的猜想,傲慢与偏剑可能从没有打开这本书,那张明信片当然也不会被看到。
文字就是这样,它需要被人们看到,才会产生奇奇怪怪的反应,算是文字的量子纠缠效应好了。
我不知道这件事要如何告诉五月天里的汽水,犹豫不定时,与他说了一句Hi,对方却根本收不到消息。
那一秒,我松了一口气,感觉被莫名拯救,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它是书店一年计划的开端,也是我刚开始在B站做读书视频时为我带来不少流量的一则小故事,它开始于真实,结束于真实。
一条线原本就是一股绳子,有一天,我从当中抽出一个线头,这根线其实就像受了伤,这个线头引出的另一条线,显然也没有比之前那条线更好。
我不想再做这样的事,读书,还是更为私人之事。
六月,我们接到一个合作邀请,社区要建立图书室,问立夏书店是否愿意一起参加这项计划,我答应下来,社区图书室月底开始装修,订于三个月后正式对社区开放。
七月初,我动身前往西藏,八月我在八廓街的玛吉阿米餐厅遇到豆子。
“你还是来了啊?”我对豆子说。
“你外婆担心你洗涤心灵之后不回去了,让我来看看。”
“好,那就看看。”我喝了一口高原的青稞酒。
“不请我喝一杯吗?”豆子的脸颊还没喝酒已经被高原的太阳晒得泛红。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可以在拉萨开一家二手书店。”
“啊?”
豆子接过玻璃杯,一饮而尽。
“我有十万存款,这里租金贵不贵?”
豆子——大概是醉了。
我是立夏,豆子就是那个可以一辈子一起守着一家小书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