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烟的眼泪当场就涌了出来,她压抑地哭坐在地,捂着自己的嘴,生恐惊扰了旁人一般。
陆蓥一看着她,突然觉得好像回到许多年前,他看到自己坐倒在医院里哭得不能自已,然而眼泪既不能改正过错,不能挽回失误,也不能留住即将离去的人。
肩头被人拍了一下,陆蓥一猛然惊醒,回过头去就看到了气喘吁吁的卓阳,他带着一身热气,不知是从哪里赶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无法掩饰的蓬勃生机,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出鞘的剑。陆蓥一被这样的卓阳惊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有些出神。
卓阳只得又问了一遍:“情况怎么样?”
小烟听到卓阳的声音抬起头来,终于“哇”地一声哭着扑进了他的怀抱。
晚上十点,陆蓥一陪着卓阳、小烟坐在病房里。罗婆婆还未完全脱离生命危险,现在正戴着氧气罩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由于年纪大加上体质虚弱,医生不敢给她动大刀,对骨折也采取了保守治疗。她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躺着,除了时不时跳动的心电图,几乎看不出一点生气。
小烟抬起头说:“阿阳、陆先生,谢谢你们今天帮忙,这里有我就够了,你们回去睡吧。”
卓阳说:“我留下来陪你。”
小烟勉强笑了笑说:“店里不能没人顾着,否则……否则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卓阳的脸色一变,过了会说:“好,那你自己多加小心,明天一早我给你送早饭来。”他对陆蓥一说,“陆先生,我们走吧。”
陆蓥一站起身来,又看了一眼罗婆婆,然后随着卓阳离开了医院。
天气已经很暖和了,晚风里还夹带着暮春湿润的气息,道边绿化带里的夏花却已然静悄悄地绚烂起来。陆蓥一跟在卓阳身后,漫无目的地穿行在这座繁华的都市之中。身边衣着光鲜的男女匆匆来去,每个人都似乎有个目的地,只有他是无根的浮萍,全无目的也全无负担。
陆蓥一是跟着救护车来的,并不知道怎么回去,卓阳带他过天桥,他就过天桥,带他下地道,他就下地道,不吭声,很配合。走了一阵,两人到了一处公交车站,末班车停在安全岛,卓阳上去,买了两张票,走到最末一排坐下。
陆蓥一跟着坐到他身边。搭乘末班车的人很少,稀稀拉拉地摊在车厢里,全是没精打采的样子。车子开动起来的时候,卓阳忽然说:“白天来的那个是罗婆婆的孙子。”
陆蓥一愣了一愣,然后才明白过来卓阳是在跟他说话,他说:“哦。”
卓阳说:“罗婆婆的丈夫死得早,儿子媳妇也在一次意外交通事故中一起丧生了,她一个人辛辛苦苦才把孙子拉扯大,但是那小子没学好。”
陆蓥一心想,把孙子拉扯大,那小烟呢?
卓阳像是看出了他心里想的,说:“小烟……小烟可能是罗婆婆的孙女儿。”
“可能?”
卓阳说:“晚上风凉,你这么吹会生病的。”伸手就将一旁的车窗给关上了。
陆蓥一:“……”心想你能把话题转得自然点么。
卓阳却又接了下去说:“罗婆婆的孙女儿在小时候就走丢了,小烟是去年上半年自己找上门来的,她到现在也还没入籍。”
陆蓥一心里有了点眉目,怪不得小烟那么怕罗婆婆的孙子。
卓阳又说:“罗婆婆的孙子想要把旅馆卖了,但是罗婆婆不肯。”
“为什么?”
“纪念。”卓阳看了陆蓥一一眼说,“那间旅馆是罗婆婆的丈夫留给她的最后纪念,她结婚以后就住在那里,已经七十多年了,对她来说,旅馆的存在比其他任何事物都更重要。”
陆蓥一说:“就没有其他办法吗?恕我直言,我看那个孙子也就是想要钱,给他点钱不就得了。”
卓阳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小子赌博欠了高利贷,要还好几百万,罗婆婆的积蓄都给了他了,只剩下这间旅馆。”
陆蓥一不吭声了,这是一道难解的题,旅馆是罗婆婆的,孙子也是罗婆婆的,还有个小烟在,最后怎么选择他们这些旁人再急也帮不上忙。只不过对自己的奶奶都能使出暴力手段又好赌的孙子,陆蓥一可讨厌得很。
下了公车,两人又走了一阵,回到了蔷薇山庄。整座旅馆里都黑漆漆的,下午弄断的自来水管已经修复了,然而地上还是泥泞不堪。提前香消玉殒的蔷薇飘落了一地花瓣,一只巨大的铁球停在地上,夜里看来,几乎像是个狰狞的怪物。
卓阳打开门进去,点亮了客厅的灯。他说:“你饿不饿,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为了守着罗婆婆,他们谁都没顾得上吃饭,只有小烟在卓阳的强行劝阻下稍微吃了点面包。陆蓥一说:“好啊,随便弄点什么就行。”
卓阳洗了手,正要开冰箱,忽然电话铃响了起来,他腾不开手,说:“陆先生,麻烦你帮我接个电话。”
陆蓥一接起电话,“喂”了一声,跟着脸色变了变,说了几句,过了会,挂断了电话。
陆蓥一说:“卓阳,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郑志的律师?”
卓阳正围了围裙切葱段,打算煮两碗面,闻言疑惑地抬起头来:“郑志?没听过。”
陆蓥一说:“他说他半年前受罗婆婆所托,曾为她见证过一份遗嘱,他现在约你和小烟明天一起过去,共同开启那封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