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里就剩下咱们两个兄弟了。”李双林有些动情地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了牛大奎的手。
这个举动让牛大奎莫名其妙地有些感动。他低下头说:“他们走时,就剩下五个人了。”
“咱们刚进入丛林时,有几十人。”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他们默然地望着眼前的火堆。不约而同的,他们再一次流下了泪水。
“排长,你说他们能走出丛林么?”半晌,牛大奎这么问。
李双林没有说话,无声地叹了口气。
“想当初,东北营三百多名弟兄,几乎全都死了,死了。”牛大奎又想起了父亲和哥哥,他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哽哽地抽泣起来。
在李双林的眼前,闪现出一列活生生的队伍,枪扛在肩上,他们为了复仇,为了消灭日本人,雄赳赳地踏上了缅甸的土地,可结局却是什么呢,三百多人的东北营,眼前只剩下他和牛大奎,营长他们生死未卜。
“我们就在这里呆下去么?”牛大奎似乎是在问李双林,又似乎是在问自己。
李双林摇了遥头,又点了点头。说心里话,他也不知道将来的命运会怎么样。北方,北方路途遥遥,他不敢肯定营长他们最终能走出丛林。
两人沉默着,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原停止了跳舞,坐在两人面前,用手托着下巴呆定地看着两个人,她似乎在研究两个人为什么要这么难过。
突然,原“咯咯”地大笑起来,两人疑惑地望着原。
原是被牛大奎的装束逗笑的,她觉得眼前的牛大奎这身衣服是那么的可笑,于是她就笑了起来。
她记得她在部落里和野人们一起生活时,每年都能见到一两次贩盐的商人,他们成群结队地在他们的部落里歇脚,商人的装束使他们觉得新奇,有几次,他们强行着脱下商人们的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他们相互取笑着,商人们来部落的日子,是他们最快乐最有趣的日子。他们不仅从商人们那里得到盐巴和火,更重要的是,他们会得到许多意想不到的快乐。
原的笑声使两人清醒过来,这时他们才意识到,洞外的天早已黑下来了。
牛大奎站了起来,茫然地望着那块青石板上铺着的细草,回过头,盯着李双林问:“你和她就住在这?”
李双林点点头,指着原说:“她是个好女人。”
“你以后就在这里一直跟野人生活下去?”牛大奎又问。
李双林没有回答,他也不知将来会怎么样。
“我该走了。”牛大奎说完,拾起地上的枪,枪湿漉漉的,他望了一眼原,原恶作剧似的冲他做了个鬼脸。这时,牛大奎在心里想,她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女人,一个好野女人。
“天都黑了,你要去哪?”李双林拉住了牛大奎。
原这时也站了起来,“呜呜哇哇”地说着什么,那意思却很明确,她让牛大奎留下来,就睡在火堆旁。还跑到青石板上抱来一些细草放在火堆旁的地上。
牛大奎低着头,瞅着手里的枪说:“我习惯睡在外面。”
李双林不知说什么好了,他知道,他和牛大奎毕竟不是野人。要是轮到他,也会这么做的。
于是,牛大奎在前,他随在后面,两人走出了山洞。外面果然已经漆黑一团了,牛大奎又想起了山下自己的小窝,显然,他今晚是无法回到自己的小窝里去栖身了。他在洞外的一棵树下的草地上躺了下来,冲跟出来的李双林说:“我就睡这了,丛林到处都是家。”
李双林听了牛大奎的话直想哭。
这时,洞里传来原的声音,李双林知道,那是原在呼唤他,他想冲牛大奎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说什么,他立了一会儿,又立了一会儿,牛大奎说:“你先回去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李双林就摸着洞口的石壁向洞里走去。
原躺在他的身边,很快就睡着了,火已经熄了。李双林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意外地和牛大奎重逢,打乱了他本来已平静下来的生活。以前他似乎没来得及细想该怎样生活下去,是离开原向北,或者在丛林里野人似地生活下去?他没好好想过。牛大奎的到来,使他隐隐地感到,生活将会发生变化。
躺在洞外的牛大奎也没有睡着,他的仇人李双林已经找到了,就在山洞里。要杀死他替父兄报仇,在眼前说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机会就在眼前,他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样的决心,他不知杀了李双林以后自己将怎么办,丛林里只剩下他和李双林两个活着的东北营弟兄了,其他的人大部分都死在了丛林里,营长他们几个人离开他已十几天了,是死是活他无法说清。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周围静静的,静得有些让他感到害怕。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黑影向他这里摸过来,最后就躺在了他的身边,不用问,他知道来人是李双林。两人躺在草地上一时都没有说话,沉默着。
“你说营长他们会走出这丛林么?”半晌牛大奎问,他也记不清这样的话自己重复了多少遍了。
“也许会,也许不会。”李双林对自己的回答一点也不满意。
“我们还走么?”牛大奎又问。
“……”李双林说。
接下来两人又沉默了,他们翻了个身,背靠着背,以前他们在丛林里宿营时经常这样,很快他们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