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怀与自愧,从去年初开始,一直在脑子里隐隐作痛,到了如今,非但没好,反而日益严重。
心力交瘁使薛凌无从顾及,如今李敬思说起临江仙,是如此信口拈来。二人出了李府门,马车已在候着。
从她离开壑园,雪就再没下,这会太阳倒好,只是化雪越发冷了。薛凌将身上衣衫裹了裹,一撩车帘子,热气扑面而来,才瞧见手里捏着的料子是天丝锦。
这东西薄如翼,软如水,却是风吹不动,雨过无痕,极为保暖,往日虽没少见,像李敬思这般拿来作马车帘子的,当真是闻所未闻。
她顿手,在手心里搓了搓那帘子才丢开,才抬脚上马车里坐定。李敬思随后跟上来,大抵是怕孤男寡女坐在一处给人瞧了去,接着又跟上来个小丫鬟。
好在这车马宽敞,丝毫不觉拥挤。只是摸不透这丫鬟身份,薛凌稍有避忌,觉着说话没那么随意,嗓子眼里一句“李大哥好生阔气”悄悄咽了回去。
那帘子一放下来,车内立时暖如初夏。薛凌斜眼打量,竟没看到炭盆等物所在,也不知是放在了何处。但觉有幽幽清香袭人,估摸着所用炭饼也是价值不菲。
果真是,富贵逼人来。
她没看到炭盆,倒是看到那个黑爪红鲤的佩子又挂在李敬思腰间,不知这人是不是当真对这东西爱不释手。
小丫鬟从格子里取出茶具来,又捧出三两样点心,恭敬说是走的急,请大人和姑娘随便用些。
李敬思率先拿起块不知名的饼子,跟薛凌笑道:“你说你没吃好,我这两日养伤,尽喝药了,也没吃好,先垫补垫补,一会再吃顿好的。”
薛凌说着好,却伸手拿。又见李敬思鬼鬼祟祟般撩了窗边帘子,看罢向着薛凌低声道:“莫不如先去啊凔那,叫他与我们一起吃酒。”
薛凌想那佩子想的专注,一时没领会其意,揶揄道:“怎还绕起道儿来了,又不缺他几顿茶,来日邀他也可。”
李敬思凑近了些,郑重道:“我养病这两日,陛下常遣人来探我,往日奴才护院也赏了些。啊凔一直得陛下青睐,只怕他住处也有人是陛下的,说话不方便。倒不如去临江仙坐着,好歹来往都是生人。”
薛凌瞧着他笑了笑,眼珠子转到别处似在想,却是半晌没答。当晚喊李敬思去的时候,这人走的十分干脆,现在问起这茬,不知是为了啥。
李敬思等的有些心里发毛,犹豫着要不要说两句好话就此罢了。究竟是为啥,本来就和他干系不大。
突闻得薛凌缓缓道:“也不作何,我与她,虽不愿承认有恩,反正是无冤无仇。当晚,是受人之托,拒绝不得。
不过,说到底,这些事儿还不就是为一个由子。现在说与李大哥也好,一会我也想与啊凔说的仔细些。”
她又将眼珠子移回来,平静将目光搁在李敬思身上,笑道:“我想回平城,大抵,你都没听说过平城这个地方。
就是,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可惜,我好像怎么也回不去,我又怕回去了,死在那儿的三四万冤魂日日夜夜来我面前哭。
孔子说的好,道虽贵,必有时而后重,有势而后行。可那年事后,时不待我,势不利我。我没有办法,只能造时建势,这里头,少不得要牵扯些人命。
苏夫人之死,非我本意,只是,若要救她,就要毁掉我好不容易造出来的这一切。换了李大哥你.......”
薛凌笑,抬手指了指李敬思腰间佩子:“可舍得拿这只佩子去换她。”
李敬思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捂住了那玉佩,猛然又觉不妥,将手松开了些。他这两日对皇帝稍有心虚,是而时时挂着这玩意以示忠诚。薛凌这么一指,还以为她要立时摘了去般。反应过来,李敬思道:“原来如此,那也怪不得你。”
他并没说舍不舍得,只说不怪薛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