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哈哈大笑,转身向着逸白拱拳,摆手往外,高声道:“陶某逾越,来来往往,送与不送,又有什么分别。”
背影出了门老久,薛凌还在椅子上坐着。逸白摇了摇头,上前笑着道:“这陶掌柜真是个怪人,这真是......”又指着桌上盒子,试探道:“这是什么东西,能让他拿来给姑娘作礼?”
薛凌从呆滞里回神,将盒子打开往逸白面前推了推,道:“是能解百毒的药。”
逸白笑道:“世上哪有这等东西,闻所未闻,怕不是陶掌柜托大,诓姑娘来着。”
薛凌拿手拨了拨,半晌道:“是了,上哪去找解百毒的药。说能解也不尽然,依着他的意思,这东西是各种奇珍炼成,吃下去,能护住心脉两日余。两日之后寻不得解药,那就再没办法了。”
逸白这才眼睛一亮,一边凑近盒子细看,一边道:“这倒是个稀罕玩意,也问他多买些。”他抬头笑道:“园里账本上结余尚丰,便是千金一粒,也还能囤个百十来颗。”
薛凌长出口气,抖了抖手起身道:“没了没了,许久前我就听他说只得两粒,被我不知好歹用了一粒。这一粒,我去求过,当时他没给,今日为着陶淮,又自个儿拿了出来。”
她抬眼看着逸白,道:“是真见不着,还是假见不着?”没等逸白回话,又郑重劝道:“若是见得着,就让他去见见。”
逸白全无犹豫,一瞬间委屈上了脸:“怎么就假见不着了,这黄家事,姑娘可是再清楚不过。当晚天子宫外遇刺,宫内又..”
薛凌半倚在椅子上打嗝,人吃饱了心情也爽利些,好奇心大发,指使薛瞑道:“打开看看,什么玩意儿。”
掀了盖子,一盒花饼而已,是她曾蒙骗江玉枫说最爱吃的玩意儿,食盒底下又并三五张墨宝,并非是江玉枫的字迹,估摸该是江闳写的东西。
她摆了摆手,都没看写的啥。文人墨客总爱这一套,人死了就随便捡点身前涂鸦装绝笔,无聊的很。
含焉伸了个脖子想瞧,薛凌白眼道:“死人东西,吃了不吉利,要吃再买。”
含焉便垂了头,她本是想说老人家剩的东西,是个福气。可看薛凌瞧不上,也懒得再多嘴。
许多话,就如同这般,都没说出来。
饭后几人散去,薛凌回了自己房,案边小坐,提笔来回不知道写啥。这两日春光正好,本该浅草纵马,可惜出了个谋反的案子,人人都不得安生。
她还惦记着陶弘之那几句话,隐约记得,以前好像也听陶弘之说过,当时说的是,陶记虽小,头顶瓦片却也风雨不透。天下虽大,琼楼玉宇未必就能片刻安生。
这个人,总是一日日的想着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是对的吗?
但记得陶弘之言之凿凿,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如果世间人人顺其自然,也许会少许多纷争。
她捏着笔,迟迟没写完那个“赵”字,朝着僻静处喊:“你过来。”
薛瞑晃晃身子站到面前,以为是有什么要事。却见薛凌一张脸皱了又皱,许久才艰难问:“你说,人应该乐天知命吗?”
她问的这般正经,薛瞑不敢随便答,轻道:“怎么个乐天知命法。”
薛凌又思索了一阵,她还真不知道怎么个乐天知命法,想想陶弘之的模样,抿嘴道:“大概,就是日升月落,花荣草枯,万事顺其自然.....”
她说着忍不住笑:“人家杀了我全家,我也装作没这回事,这就是乐天知命吧。”
薛瞑等她笑完,才轻道:“若如此说,那是不应该的。”
“怎么不应该。”
“为何有人生下来只能作残月,为何有人生下来就是旭日,谁当枯草,谁当荣花。难道.....”他顿了顿,轻笑道:“我生下来,就该作为霍云昇死去吗?”
薛凌眼里光芒愈盛,仿佛是没听够,一直直勾勾盯着薛瞑,等明白过来他已经说完了,欢快拍了两下手掌,连声道:“不错不错,你说的很好。”
好到了怎样的地步?她又加了一句:“我看你比那三朝太傅讲的还好,若得了机会,我也让你当个太傅,去给太子讲讲这该不该的道理。”
薛瞑甚少流露自怨,或者说,他本来也没多少自怨过。倒不是为着乐天知命这一说,而是大多数人的自怨了无益处,徒增烦恼尔。
难得今日说与薛凌,见她点头如捣蒜,心中更生别样情绪,恍若是薛凌与他心意相通。却忘了薛凌能有这些疑惑,不过是天涯沦落遇相逢,同仇敌忾尔。
她到底比薛瞑多读了几句圣贤,拍过手掌之后又蹙眉问:“可若是人人乐天知命,那你也不会当霍云昇了。”
薛瞑正是胸臆直抒处,全然不知薛凌在为何事纠结,信口道:“那为何霍云昇生来便有华服美婢,而我只得残羹剩饭。天道如此不公,为何要我和他一般乐天知命?”
薛凌抿嘴,支着手肘拖着下颌,又皱了半晌眉毛,挥手喊薛瞑退。薛瞑垂头,轻声道:“你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薛凌从沉思里回神,咧嘴笑道:“无妨,与人吵嘴尔。”
薛瞑自忱身份使然,不够格再劝,又隐没于无声处。薛凌略拾掇桌面,将那个“赵”字补完整,却没继续再写。
她还是看不上陶弘之,一如那天晚上在陶记的对话。薛瞑的答案给了她更多底气,街角的汤面铺子,巷尾的医药馆子,冤死的将军,无辜的太医。等她坐到那个位置上去,就能给所有人换换命数。
草木荣枯有时又如何?当试手,补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