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地里躺着三个人,严格说是六块半边人。
翠花两条腿没了,也没穿衣服,她怀里搂着只剩下半边身子的小娃娃和只剩下小半边身子的闷墩;麦地里有一个半米大,一尺深的浅坑,坑里是三人的另外半截身子。
刘正堂跪在地上,他不知道翠花是哪里来的力量,在两条腿都没了的情况下抱着自己的男人和孩子拖了三十丈,还自己为一家人挖了个浅浅的坟墓。
刘正堂知道,这块麦地是刘正堂他们第一次去大同府,返回之前闷墩和翠花的全部希望,他们每天都会照看这一小块麦地,那是他们当时的全部。
翠花临死之前也想把男人和孩子埋在这里,埋在这充满希望的麦地里。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六只手就沿着翠花挖下的浅坑不断向外刨着,不断将坑加宽加深,遇到石头,刘正堂就用小刀削。
三人默默的挖着,此时已经没了眼泪,手破了也感受不到疼痛,因为他们已经麻木了。
当第二天天明的时候,一座小土堆似的坟墓终于立了起来。三人吃了点馒头,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得活下去,还得替闷墩和翠花报仇。
坟前立了一块墓碑,上边刻着“闷墩、翠花、小娃娃合墓”;刘正堂不知道闷墩姓什么,叫什么名字,麻子和瘦猴也不知道;翠花到底姓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因为他们从来没想过,还有需要正式名字的一天。
“麻子、瘦猴,你说小娃娃该起个什么名好?”
刘正堂一天来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声音很冷,冷得就像是地狱里吹出的轻风;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完全没有抑扬顿挫,平静得没有标点符号,就那么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的。
“过年的时候,闷墩说老大是有大学问的人,小娃的名字要老大来起。我应下了,可是后来我想时间还长,慢慢的就忘记了这事儿,到现在我还没想好要给小娃娃起个什么名儿。”刘正堂眼神空洞的看着这一片生机勃勃的青山。
麻子没有回答刘正堂的话却自顾自的说起话来:“闷墩就是个傻子,因为他傻所以每次干活他都比别人反应慢半拍,他这一辈子都没做过坏事,因为他不知怎么去做。因为他傻,他还没来得及做,我们就将坏事做完了。”
瘦猴则只顾着自个儿哭,已经发不出人声了,就这么哭着,整个人都傻了。
“我和瘦猴一直说闷墩是个有福气的人,他能遇到老大你,就说明他有福气,老大你会照顾他;他能遇到翠花,翠花也照顾他。可是就这么个有福气的人就他妈走了,还他妈被替天行道了,是被他妈的断刀门替的天,被他妈的断刀门行的道,呜呜呜!”麻子终于痛快淋漓的哭了起来。
可是刘正堂不能哭,听老爹说自己打小就没哭过,自己只有老娘死的时候哭过,连老爹走的时候自己都没哭。
刘正堂来到那面黑风寨的旗子前,将旗子拾来,慢慢叠起来在石头上挖了个洞放起来,这面旗子是属于闷墩的,也是属于翠花的,还有一个一岁多的小土匪。他们不在,这面旗得换,得换面大点的旗,不过不是现在,虽说现在还有点银子,但和断刀门一百多号人相差太远,完全没有对抗的实力。
麻子不知从那里找到一片木板,正一铲一铲的的收集着窝棚所留下的灰。麻子是种过庄稼的,他知道这灰撒在麦地里对庄稼有好处,他在加入军队之前就是这么种庄稼的,他得帮闷墩把庄稼照顾好了,因为过不了一个月这冬瓜就要挂果了,缺不得肥,要不多久就会有大冬瓜结出来。这样子闷墩一家子才不会挨饿,闷墩走得才踏实。
麻子没读过书,他只会打仗和种庄稼。刘正堂也种过庄稼,他没去帮忙,麻子没有要他们帮忙的意思,他觉得他自己才是种庄稼的老把式。
瘦猴还在发着呆,木木的眼神很空洞,这种虐杀风格符合断刀门对同行出手的习惯。断刀门的信条就是,对同行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残忍,对肥羊则要讲究个死留全尸、奸不破 瓜。
三个人是过完了闷墩一家的头七才走的,走之前两人抬了很多石头把坟给垒了起来,瓜苗长势很好,绿油油的、毛茸茸的,比小娃娃长的还快,蹭蹭蹭的长个儿;还有几朵小黄花等不及先冒了出来,看起来今年会有一个好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