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伯和颂娘远远地望见如天虹卧波的渭桥,过了渭桥便是横门,也就进了长安,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天九月十四日,宋伯盘算着进城后找家客舍歇下,明日一早就去廷尉府,一个半月风雨兼程,就有了一个好的收尾。
他摸了摸颂娘的头顶,慈祥地笑道:“总算到长安,今晚吃点好的。”刚才悄悄掂了掂钱袋,沉甸甸的,这一路省吃俭用,积攒下了不少盘缠。他寻思,如果自己被判刑,这些钱也可让颂娘维持一段时间的生计。想到这里,心中蓦然惆怅。
颂娘也高兴不起来,嘟着嘴道:“也不知道廷尉会不会辨明是非,还阿公一个清白。”宋伯安慰道:“廷尉府乃彰显法理之所,决天下疑案,是非自有公断。”
祖孙俩说着话已经到了长安横门。
宋伯曾经到过京城,当年以举孝廉到长安接受朝廷的委任。那时的他年轻,充满激情,很想为大汉帝国贡献自己的才华。然而,此后则是几十年的书吏生涯,他的青春和激情消耗在无穷无尽的文牍中。当然,他的隶书书法却磨炼得潇洒飘逸,名传遐迩。
今天又站在了巍峨的长安城门下,两鬓已然斑白,却是待罪之身,宋伯唏嘘不已。
过了横门门道,映入眼帘的便是热闹的九市。颂娘第一次出远门就来到了长安,京城的繁华远远超过她的想象。虽然这次来长安也不是什么好事,但到底是小孩子性情,一时忘却了烦恼。
她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到新奇的物什,便仰起小脸问爷爷这是什么。宋伯知道的就告诉她,不过,有好些域外商贾贩来的物什,他也看着稀奇,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祖孙俩走走瞧瞧,兴致勃勃。颂娘忽然被一片亮光晃着了眼睛,举手遮了下,才看清一个摊位上摆着几件纹饰精美的铜镜,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她惊呼着跑了过去:“阿公,你看这铜镜多亮呀。”
宋伯的视线却被街边一幅“翰墨”招幌吸引住了,并没留意颂娘说什么,一个人不知不觉走进了这家店里。
这店肆甚是宽敞,靠墙的是书架,摆满一卷一卷的竹简和垒放齐整的木牍,门两边的几案上散放着各色毛笔、墨、砚台,以及几条竹简、几块木牍。
店里有不少顾客,一些人盘坐在书架前翻看简牍,有几人围着几案挑选笔、墨。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人跽坐案前,执笔蘸墨,低着头在一片木牍上写字。
宋伯弯腰取过一枝毛笔,这枝毛笔长一尺,手指轻轻抚过,感觉出竹制笔杆细滑匀正。他又细细端详,这毛笔的做工颇为地道,笔头纳入竹管,用细细丝线缠紧,笔杆后端削尖,便于插入发髻携带。他发现笔杆下端刻有篆体“水明作”三字,思忖这“水明”应是制作工坊的名号。
毛笔笔头外覆白色软毛羊毫为披,笔芯以黄褐色硬毛狼毫为柱。他将笔头往掌心轻轻按了一下,软硬弹性恰到好处,心中赞叹,到底是京都长安,做出来的毛笔这般精致。
他放下笔,背着手饶有兴趣地看那书生写字。书生是来买笔的,正拿着笔试写,在木牍上歪歪斜斜写下“鱼潜在渊”四个篆字。边上一人看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道:“这不圆不方,是为何体。”
书生听到这么一说,脸面顿时涨得通红,又羞又恼,将笔一掷,道:“这是什么破笔啊。”
掌柜不乐意了,捡起笔道:“怎么可以说是破笔,你且打听打听,长安城里水明阁做的毛笔若说第二,谁敢称第一。”
书生也是要顾及脸面的,争辩道:“这毛笔笔锋软滑,如何能写出好字。”两人便争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