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背光处,横肉高大汉子脸上挂着的笑容,看起来不觉亲和,反而有些狞厉。
他迈着四方步,很是不伦不类,身后跟着一个瘦高个,亦步亦趋,满脸的幸灾乐祸。
“你们这些小崽子不要怪俺这做老大的,麒麟街十一处乞讨点,偏你们这里,一两银子都讨不到,俺也很难做啊。”
不知为何,阎老大的语气竟然有些诚恳:“香主那里追索下来,每月一百两银的上供,直压得俺喘不过气,要不,你们乖乖的让俺把手脚打断了,哭得凄惨点,可怜点,就能多讨一点银子了。”
众人心中一震,全身发冷。
陈平缓缓撑着香案站了起来,长长吸了口气。
他在后世那会,走南闯北风里来雨里去的,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等,当然不会错看了此人的心性。
对方说得貌似十分诚恳,让你体谅体谅我的难处,但骨子里却是十分冷血,把自己的快乐寄托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不对,别人的痛苦,在他看来,根本就不存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容不得有人半点忤逆。
大傻果然不傻,他想逃走,一点也没做错。
因为,他知道,一旦留在这里,阎老大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扑通……”
小桌子、小凳子两个葵花兄弟精神立刻崩溃了,双腿一软,跪倒在碎砖烂瓦之中,哭嚎道:“阎老大,饶了我们,我读过书,会写字,会算帐,还会……”
“起开,两个卖一屁一股的阉人,熏死老子了。”
阎老大头也没回,只是死死盯着陈平。他身后跟着的瘦高个,凶恶叫嚷着把葵花兄弟两個踢了个跟斗。
左断手脸色木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转头看向陈平。
花脸儿身体微微颤抖,伸手捉住陈平的衣角,兀自昂着头,恨恨的看着阎老大那张狰狞的笑脸,仿佛要记在心里。
这一下,陈平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就算是断了腿,发烧死过一回了,身体虚弱得不像话,仍然没人抢这香案之下很好睡觉的宝地。
原来,自己竟然是这几个小乞丐的“头儿”啊。
那么,问题来了,大傻到底傻不傻,先前竟敢抢自己这“头儿”的吃食。
这不单是那家伙脑子不太好使的原因可以解释,只能证明,自己原身,可能心地还挺善良……有能力又心善,能把众人拧成一根绳,上下同心。所以,被阎老大针对性打断腿之后,终于发烧发死了。
果然,好人不长命。
这逻辑就闭环了。
“本来你们年纪稍微有点大,就算断手断脚的,也比三五岁的孩童要差上许多,很难勾起别人的怜悯,挣不到太多银子。但多少也能有个三瓜两枣的,好过现在这般模样。”
这动作看起来简单,却是前生半辈子浸淫,苦练二十年的杀招所在。
就算换了一个身体,换了一个世界,蹶了一条腿……
深入骨子里,刻在灵魂中的生死交锋经验,却没有扔掉。
“叶底藏花”本质就在一个“藏”字,就是骗。
招无常招,势无常势,不拘拳脚刀剑,只要骗得对方看不到自己扔香灰的动作就可以。
就如魔术一般,看起来是武术,其实内含深刻的道理,涉及到心理博弈。
阎老大别说没有防备,就算他如临大敌,时刻警醒,也不一定就能躲得过……
“惊慌闪躲”、“手臂乱挥”都是让他看的。不让看的,他永远也看不到。
对陈平来说,“藏”字诀是巧招,打起来容易;反而是身躯如龙,一伏一起,绕身刺颈的动作,太过艰难。
不过,好歹是做到了,完成度也不错。
九泉之下的爷爷看到,也会赞一声好。
看到变起肘腋,阎老大中招摇摇晃晃的倒地,身后三步外的瘦高个这时才反应过来,抽出腰间的半长铁刺,胡乱挥舞着要冲上来。
刚刚跨出两步,“嗷”的一声跳起,蹦了两下,一个头栽倒地上,疯狂抽搐。
陈平转头看得真切。
忍不住眼角疯狂跳动。
正在瘦高个挥着铁刺上前的一瞬间,左断手已抢先一步,扑地翻滚,抓起地上的细竹杆,由下至上,猛然刺出。
竹杆正中瘦高个的臀部某处,直没三尺。
好一式“千年杀”!
瘦高个再凶狠,此时显然已经狠不起来。
小桌子被这连串的变故惊得失了反应,嘴巴张得大大的;小凳子却没有愣神,捡起半块青砖,两步上前,骑到瘦高个的身上,闭着眼睛,嘴里嗷嗷叫着,就往对方脑门上招呼。
“叫我阉人,让你叫我阉人。”
连锤了七八下,直到砖头破碎掉落,他才睁开眼。发现瘦高个整张脸已经烂成一团,只余下双腿不时抽搐,很快就不动了。
火把掉在地上,渐渐黯淡下来,缕缕青烟缭绕……
破烂的土地庙中,只余几人剧烈的喘息。
当然,还有花脸儿上牙轻轻嗑着下牙的声音。
正在这时,门外“咣”的一声,似乎碰掉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又有一连串脚步声,“蹬蹬蹬”急促远去。
“竟然还有人跟来,没有进庙。”
几人面面相觑,心想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