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把止疼药递给霍司承,霍司承接过来,喝水的时候手都在抖。
钟息一时分不清他和霍小饱哪个更惨。
钟息站在床尾,霍司承脱力地倚在床头,视线交汇了一秒又各自移开。小徐感觉到房间里隐隐有剑拔弩张的气味在升腾,她一直很有眼力见儿,低着头麻溜地走了。
许久之后,钟息开口打破沉默:“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但孩子是无辜的。”
霍司承不知如何回应。
房间陷入死寂。
“你手机里有儿童房的监控。”钟息说。
说完后,钟息就转身去书房工作了,霍司承摸索着打开儿童房的监控视频,画面正中央,是霍小饱在小床里酣睡。
霍小饱的睡姿是四仰八叉型的,因为短手短腿,看起来像一个小海星。
小床里摆着很多玩偶,看得出来他最喜欢那只棕色小熊,左手一直放在上面。他睡着睡着忽然动了一下,霍司承的神经立即变得紧张起来,他盯着视频里的霍小饱,看着他翻了个身,半分钟后又迷迷糊糊地翻回来,被子就这样离了身,小肚子也露了出来。
霍司承立即给小徐打电话,让她上楼给霍小饱盖被子。
小徐离开后,看着霍小饱睡得安稳,霍司承频率紊乱的心跳才恢复正轨。
他惊讶于血缘的羁绊,这个小小的生命给他带来的影响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他竟然不受控制地在意霍小饱的喜怒哀乐,在意他睡觉时露出的小肚子会不会着凉。
人一旦被这样柔软的情绪牵制,还能杀伐果决,成常人不能成之事吗?
他想等钟息工作结束之后,两个人聊一聊,但钟息一直没从书房出来,大有通宵达旦的架势,止疼药慢慢开始起作用,霍司承的眼皮也随着药效的发作越来越沉。
不知过了多久。
睡梦中传来一阵电子播报音。
“系统提醒,下降率高于300FPM,无法进入悬停状态。”
“系统提醒,旋翼转速超过75%,无法持续长航,尾桨转速异常,系统已自动连接距离最近的君山塔台管制中心。”
“系统提醒,塔台连接中断。”
“系统提醒,气流异常,机体迫升。”
“系统提醒……”
霍司承猛地睁开眼睛。
太阳穴一阵剧痛,有什么在他的脑袋里翻江倒海,搅动所有神经,紧接着小腿也开始抽筋,血管像被拧在一起,又像是毒虫噬咬,霍司承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单单是腿疼,他完全可以忍受,以前作战时受过比这更严重的外伤,但头疼很难熬,失忆带来强烈的不安,心底有一股无端的焦躁,时时上涌,几乎要把他劈成两半。
他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但视线不受控制地往左滑,然后就看到了一旁的钟息。
他怎么又睡在这里?
钟息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时而蹙起,身体也不舒展,像个小婴儿一样微微蜷缩着。
霍司承盯着他看了很久,一直看到疼痛结束,他才猛地回过神。
困意已经消失了,就很难再睡着。
不远处传来警卫兵的脚步声。
蓝岩基地名义上是基地,如果按以前的标准算,它的疆域面积完全可以称得上国家,只是随着资源耗竭,人口大规模迁移,原本的世界已经失序,联盟应运而生。在联盟几代总督的带领下,这片新能源工业如森林般密集的土地,成了很多人的新家园。
霍司承的住处像一片绿洲,四周都被绿色植被温柔环绕着,月光笼罩,隔着薄薄的纱帘,依稀能看到窗外的夜色。
其实是很平常的一晚,但因为钟息睡在他旁边,这一切都让他感觉熟悉又陌生。
拿起手机,入目就是一张全家福背景。
他又点开他和钟息的聊天框。
最后一条消息定格在一周前的上午九点二十分,霍司承隐约记得那时候他刚刚登上直升机,消息的内容是:
【小息,我今晚八点到家,关于我昨晚问你的问题,我想听到你的答案。】
钟息没有回复。
霍司承试图回想这句话是在什么样的语境下产生的,但冥思苦想不得解。
再往上翻一翻,基本上都是他发消息,钟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还会不耐烦地反问:【霍司承,你工作很闲吗?】
在此之前,霍司承认为心机深沉的狐狸精起码应该是承欢献媚、故作姿态、曲意逢迎的,没想到还有钟息这样从始至终摆冷脸的,霍司承不记得自己有某种特殊性倾向啊。
头又开始疼,霍司承放下手机。
钟息被他窸窣的动静声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推了他一下。钟息的手指很软,没骨头似的,与其说推,倒不如说是在霍司承的胳膊上滑了一下,微凉的指尖滑过霍司承的胳膊。
很痒。
霍司承呼吸一窒。
他被迫扭头望向窗外,透过窗纱能看到灌木林后朦胧的群山万壑,苍穹幽暗,繁星闪烁,远处的地平线已经隐隐泛起一弧天蓝色的光晕,昭示着又一轮月落日升的到来。
后半夜,万物都陷入沉眠,唯独霍司承睡不着,他又开始想刚刚那条消息。
他回过头看向钟息,钟息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轻轻皱着,像是做了噩梦。
霍司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又在即将碰到钟息的前一秒停下来,懊悔地把手收回身侧。
钟息做噩梦?
跟这样城府深沉的beta睡在一起,该做噩梦的人明明是霍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