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首晟却是大笑,连干三碗,在金族长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我却说不是誉称,而是心悦诚服。”
金族长大吃一惊,若是英雄之姿,怎会在石门一镇翻来覆去,还有偌多不顺。
是以誉称罢了。
然而张连长言语虽轻,却毋庸置疑。
张首晟放下酒碗,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凝望黑天,从那沉沉夜幕中,若见众人拾柴,龙腾虎跃,东方熹微。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所谓世之英雄,亦然起于毫末,有哪个是生来就轰轰烈烈?”
金族长面色缓缓恢复:“阳春白雪,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连长是否高看了。”
张首晟笑曰:“高看与否,光阴可定。只是今夜,你问我有几成把握,那我告诉你,在我二人助力之下。”
顿了一顿,复又坐下,斩钉截铁道:“十成!”
金族长浑身一震,心中亦有热血流淌,李无眠信心从未减弱,张连长的信心竟如此之高。
便随着痛痛快快的干一场,不用顾虑太多。
况且如今的金家,已是石门最大乡绅,在黑云匪眼里,可谓是肥的流油。
而能吸收孔家,是无眠之功。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出一份力,都是理所当然。
狠狠饮完一碗酒,碗底砸在桌上,正欲起身告辞,好回返组织人员。
却有兵员入内,面上颇为无奈,来到近前,小声在张首晟耳边报告,听得他是摇头不止,啼笑皆非。
“出什么事了?”金族长心头一跳,右眼皮不自然上挑,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预感来的莫名其妙,却叫他心惊肉跳,面色竟至于惶惶。
张首晟哂笑:“金老哥,你好歹也是经过风浪之人,这是什么表情,一点儿破事罢了,不值一提。”
他娓娓道来,原来是三三两两的镇民,前来张府,将卖命钱抛下。
金族长适才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年纪增长,胆气有削,居然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东西疑神疑鬼。
屁股刚离开座位,又传来一些吵闹之声,金族长凝眉,张首晟召来兵员。
“连长,有镇民宣称找出了奸细。”
两人微讶,奸细如此好找,那便不能称之为奸细。
遂至大堂,原是两员汉子瞪眼,见得他二人:“张连长,他是奸细,我见他大晚上偷摸出门,在镇门口晃荡。”
另一人满面无奈:“连长你见过我的,昨天晚上还在府中赴宴。”
张首晟倒是有三分印象,端坐主位,听两人言语,半晌,真相大白,哭笑不得。
那称之为奸细的汉子,原是半夜出去寻菜,之所以在镇门口晃荡,是菜地离得比较近些。
“你大半夜出门摘菜作什么?明天一早不行?”
“说出来有些好笑,摘菜能使我内心平静,敢问连长,小英雄目下可还在…”
两人相视而笑,又问那举报的汉子,为何一口咬准奸细,明明无甚证据。
“石门镇里一定有奸细,如果不是奸细作祟,我们早跟着小…”
张首晟摆摆手,令两人离开。
大堂内灯火长明,张首晟摇头不止,感慨道:“风声鹤唳,人心浮动,净闹笑话。”
金族长所幸也不急着告辞:“你我之辈,难道还不知人心为何物吗?”
此言一出,两人皆目露唏嘘,石门一镇,放眼天下,自然蜗角。
然蜗角之中,亦有高下之分,尊卑之别。
两人在石门,可谓是上位者,一个是镇守的连长,一个是传承的乡绅。
在上位者眼中,所谓人心,颇为可笑。
他们深深明白,张首晟轻声道。
“天底下最脆弱的,莫过于人心,聚也易,散也易,从来和人心本身无关,只看聚散之力强弱。”
金族长叹道:“诚然,小道长行雷霆手段,聚拢人心;怎奈黑云寨诡计之力更胜一筹,轻易击散了人心。”
这般脆弱的东西,甚至不必付诸于行动,一句谣言、一声威胁,便能轻易改变。
想于人心中寻公道,好似在水里捞棉花糖。
张连长笑道:“也只有我们这些看透人心者,才能做到坚守此心。”
即便难以战胜,纵然诡计频出,哪怕受到威胁。
镇民可以被动摇,他却不会被动摇,仍愿助李无眠一臂之力!
金族长感叹不尽:“民愚也。”
堂门大开,灌入狂风,两人面色微变,金族长心中的不祥之感,瞬间涌上。
毕成峰站在门外,抬望一眼,双目血丝遍布,透出一股悲怆:“大舅哥,我原本想撕掉,但我不敢。”
张首晟暗惊:“成峰,生了何事?”
金族长目光一凝,看到毕成峰手中攥着的信封。
将之拿在手中,见封上五个大字,张首晟呼吸一滞,拆了开来。
明亮灯火之下,他的脸上却忽明忽暗,金族长的心跳也跟着慢了半拍。
片刻之后,他面色狰狞,咬牙切齿,将手中之信揉成一团,手背青筋毕露。
毕成峰见此,既害怕又有希望,这信措辞极为严厉,恩威并施,恩则直入天堂,威则堕进地狱。
张首晟终究没有撕,这轻薄一张纸,竟比城墙更为厚重,纵有万钧之力亦难以为之。
苦笑一声,此时此刻,他与愚民,又有何异?
金族长望着‘孙少校手令’,五个大字,定定出神。
毕成峰面色发灰:“大舅哥。”
“时来天地皆同力,远去英雄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