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火炉,看着门外的夜色,徐平饮了一杯酒,口中喃喃道:“突然拜相,倒让我不知所措了。唉,近乡情怯,突然之间,倒是有些怕回京城了。”
刘永年仰着头道:“大丈夫如此功业,夫复何求!都护此次回京,犹远胜过当年交趾献俘,万民争睹,何等风光!这等事,怎么会近乡情怯呢?”
徐平笑着摇了摇头:“你还少年,正是要建功立业的时候。人哪,就是如此,少年时意气风发,一心要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到真到了去治国平天下的年纪,这份意气也就慢慢散去了。——你两个且饮酒,我去写辞表,明天你们带到京城去。”
说完,徐平站起身来,向书房去了。
看着徐平离去,刘永年小声嘟囔道:“都护这集贤相公做定了,辞来辞去,太过麻烦!”
石全彬道:“衙内,朝廷礼制,自有道理在,岂能轻易议论!”
刘永年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不过仍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的身份特殊,赵祯私生子的传言自然是无稽之谈,不过自小在宫里养在赵祯身边,确实有父子之情。一些话他说了也就说了,没必要太过较真,特别是与石全彬这种从小就熟悉的人在一起。
拜相之后必然要辞谢,一接诏书就欢欢喜喜地上谢表,装傻充愣直接当了,会让人笑话的。当然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辞的人有,装傻不给人发赏钱的也有,徐平不会做那种让人发笑的事情。辞让只是礼仪,有其一定的意义在。
赶在未进京前拜相,赵祯还有一个意思,在诏书里写明了,回朝时百官郊迎。在外拜相进京城的时候,是要百官出迎的,并不需要军功,这是对宰相对位的尊崇。只是现在这个制度只存在于纸面上,实际上已经数十年没有郊迎之礼了。徐平是带着灭国之功回朝做宰相,郊迎理所应当,赵祯意欲用徐平现在功绩,把这个制度恢复起来。
已经形成了惯例,要改必待非常之人,现在徐平的功绩足够做这个非常之人了。
摊开纸,徐平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下笔。他是个认真的人,要写辞表了,突然真地发觉自己还没有做好为宰相的准备。宰相是百官之首,是决策者,不再是以前那样做事的角色了,做的事情与以前比有着根本性的区别。宰相以下的官是做事的人,而宰相是以大道佐君王,是把持大方向的,具体做事反而不重要了。这一点,现在恰是徐平的短处。
把笔放下,徐平看着窗外的夜色,不由苦笑。两相之下的第一参政,看起与这集贤相公只差一步,这一步其实是一个天一个地。做参政,徐平只要继续从前的风格,安安心心地把事情做好,就足够交待。做宰相呢,实际根本没有具体的事情让你做,你只需要指导别人怎么做。最重要的不是告诉别人怎么做,而是要说出为什么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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