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刘海清带着七分振奋三分忐忑回到了忠义社的本部。
他振奋于自己总算多年媳妇熬成婆,成了两家脚行的东家,立了功劳,前途有望。
忐忑于脚行交钱的事情还没谈定,怕再横生枝节。
尤其是上级这边,为了这事儿专门去找了厉大森一趟,要是知道自己还没明确交钱的事情,只怕会心生不悦。
他一路想好了借口,好回来跟上级有个解释,把交钱的事情再拖一拖。
人刚到门口,远远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门口,似乎在等着谁。
走近一看,却是上级的秘书。
“钱秘书?您这是在等人吗?”刘海清打着招呼。
“在等你。”钱秘书笑呵呵道。
“等我?”刘海清吃惊道。
“你立下大功,处长十分高兴,命我来门口迎接,等你一到,就接你去他书房见他。”钱秘书笑着解释道。
“这,卑职真是诚惶诚恐!”刘海清急忙客气,心中却有些激动。
一直以来这钱秘书眼高于顶,何曾正眼看过他?
但今天,居然亲自到门口来迎接他!
处长拍拍他的肩膀道:“海清啊,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你那件事影响有多恶劣,你自己又不是不清楚。这么长时间要不是我一直帮你顶着,你觉得你还能舒舒服服活着立功吗?”
“人呀,最重要是要懂得感恩,懂得知足,明白吗?”
刘海清长长吐出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我明白,处长,多谢处长的提携和栽培。”
“嗯,眼光长远一点,马上就要中尉了,上尉还会远吗?”处长道,“白河这一摊子,跟永杰交接吧,你们两个年轻人去聊,我就不操心了。”
“是,处长。”刘海清恭敬道。
“能走了吧?”郭永杰似乎早就等不及了,站起来道,“刘老弟,带我去白河看看吧,我得先去立立规矩。”
“废话!立什么规矩?”处长一听火冒三丈,“去了就是认个脸,什么都不许干!你要干什么事情,必须向我汇报!”
“得了吧,你不什么事儿还得跟我姐汇报吗?那干脆我也直接向我姐汇报,省时省力。”郭永杰嗤笑。
“混账!这特么是什么混账话!”处长气得脸发青,“郭永杰,你再这么吊儿郎当的,你现在就给我滚!什么也别想要了!”
“好好好,听你的还不行吗?”郭永杰终于服软,推着刘海清就往外走,“走走走,还傻站着干嘛?”
刘海清就这么被稀里糊涂推出去了。
在出门的那一刹那,刘海清看到门外卫兵腰里别着的枪。
他有种抢了枪把这群畜生全都突突了的冲动。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就这样被郭永杰推了了出来。
钱秘书在外面等着,拍了拍刘海清的肩膀:“没事儿吧?”
刘海清茫然抬头,稍稍怔了怔,开口道:“钱秘书,无论如何,今天这情,我刘海清记下了。”
“你是个聪明人,忍一时海阔天空,迟早会熬出头的。”钱秘书勉励他一句。
刘海清默默点头。
“哎,那个谁?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去趟茅房,马上就来,别乱跑啊!”郭永杰一边指着刘海清大叫,一边匆匆往后院跑去。
“海清,白河脚行的事情,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懂吗?”钱秘书道。
“我懂。”刘海清点头。
钱秘书拍拍他的肩膀,刚要说话,刘海清突然道:“钱秘书,半天没沾水了,嗓子干的厉害,我去厨房喝点儿水。”
“去吧。”
刘海清笑了笑,转身去了厨房。
这个时候的厨房根本没人,刘海清从里面反锁上了门,突然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他狠狠一拳砸在了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着,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欺人太甚!
真的欺人太甚!
他以为自己立下了大功,拿下了白河、丁字沽两个脚行的两成股份,媳妇熬成婆,终于可以做大把头了。
但没想到转头就被别人摘了桃子,还被发配到跟自己一直不对付的家伙手底下去做车把。
而他立下的功劳,也成了处长的私产,否则处长怎么会让郭永杰这种废物点心去接管脚行?否则钱秘书怎么会特意交代自己就当自己什么也没做过?
这是处长打算倾吞了这两个脚行的所有收入,把党产变为私产!
他刘海清忙前忙后,到最后唯一的安慰,就是早该升校官的他,这回终于从少尉升到中尉了!
这是给了他一根骨头,堵他的嘴啊!
刘海清心里恨透了处长,恨不得杀了他,但他甚至连一点不满都不敢表露出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刘海清压低颤抖的声音,跪坐在厨房肮脏潮湿的地上,咬牙切齿地背着这篇古文,脸上泪流满面,狰狞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