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隆科多已经进院。这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四十多岁,紫棠脸上腮边两处刀伤,闪着黑红的光,那是随驾西征留下的战创。此人早已官居都统,罢了官又起复,当了同知又遭事,一再蹉跌潦倒,满想着有这个权倾朝野的叔叔,一步一步还能熬出来,但佟家的人一个一个早都飞黄腾达,不知为什么就是轮不到他!他站在廊下,听见佟国维的话,气得浑身冰凉,几乎坠下泪来,又强压下了,只装没听见,一脚跨进书房,笑道:“六叔,身子骨儿结实?”
“老二啊!”佟国维料想他听到自己的话,不禁红晕上脸,将手一让,说道:“我乏得身上生疼,刚想歪一会儿,你就来了!缺什么跟下头说一声就是了,何必一定见我?”隆科多一肚皮不自在,见他这么瞧不起自己,一发不受用。压了又压,终究忍不住,一摆袍子对面坐了,冷冷说道:“看来我这丧门星着实叫六叔厌憎了。前年候补郎中时借了三百银子,六叔惦记着了!恰恰相反,今儿我连本带利都给您老人家拿来了!”说罢从靴页子里抽出一张五百两的龙头银票递了过去。佟国维被他噎得一怔,忙道:“贤侄!你不要错怪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心里烦,说给你也不信。你不能这么寒碜你叔叔!”
隆科多的五百两银子是刚从户部借来打饥荒的,见佟国维说得诚挚,就腿搓绳儿收起,正色说道:“既这么说,侄儿领情了。听说太子爷坏了事,我看您坐定了上书房头把交椅!我是想请六叔帮我说说起复的事——六叔,凭良心说,您瞧瞧我一道儿西征出来的,有谁跟我一样?连马大炮都是起居八座的将军了!”佟国维一听就上了火:这时分竟来找我要官!但他宰相城府,讲究的是喜怒不形于色,略一沉吟,缓缓说道:“论资格你当兵部尚书也满够。西征回来就放你副将,你要不掼纱帽,私自从乌里雅苏台回来,谁比得了你?”
“六叔这么看么?”隆科多冷笑道,“看来倒是侄儿不识抬举了。乌里雅苏台那个鬼不生蛋的戈壁滩,除了发配充军,犯官降调赎罪,谁肯在那儿做领兵管带?我能回来算我识时务,没有学我的前任副将,出去巡哨,叫流沙给活埋了!”
佟国维听着这话,有疑自己故意整治的意思,咽了口气说道:“老二,你听我劝,如今北京城乌龟翻潭,太子怎样怎样,大阿哥十三阿哥如何如何,谣言满天飞,还不知朝局往哪个去向走呢——早已有人说我什么‘佟半朝’。吴三桂选官叫‘西选’,我选的又叫‘佟选’!你听听,这是什么好话?这时分再选你出来,你还带着罪,有什么好处?”
“太子垮了,只有于你有利的,你怕什么?”隆科多脸上气色平和了些,“如今是四爷的日子不好过!”“可大千岁也倒了!”佟国维皱着眉头道,“看其来势,事情比太子还大!这里头的事瞒不住你,说句难听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隆科多一笑,说道:“原来六叔为这烦恼!三爷、八爷还在嘛!新太子跑不了他们里头一个,他们还得指望你保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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