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杨珩接到了第一桩差事,到成群院去教奴仆读书识字。
良贱有别,就是一个普通良民也耻于与奴仆为伍,更不要说教他们识字,杨珩以为这是白平子有心折辱,眼中怒色一闪而过,问前来通知的甘蓝道:“这是白总管给的差事?”
甘蓝点头道:“是,阁下现在身上伤势未愈,这样轻省的工作比较合适,白家庄每月有酬劳三两银子,扣掉食宿费用,尚余二两银抵付之前的医药费。”一番话说得公事公办又轻描淡写,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杨珩的抵触情绪。
杨珩面对这个八风吹不动的少年,忽然感到一阵无力,他不是担心工作累更不是担心工钱多少好不好?!
眯了眯眼,杨珩努力心平气和道:“我想见一见白大小姐,请代为通传。”
甘蓝点了点头,放下手上的小包袱道:“我去问问小姐可有空闲,这是上课要用到的教材,请先准备一下。”同样继续忽略杨珩眼中的怒意,甘蓝好像根本没看出来他不想接这个活计一样,放下东西施施然转身离开。
也不知道杨珩运气算好还是不好,半个多时辰后,他如愿见到了白茯苓,后者刚刚到成群院转了一圈,检查了一番她家“牛马”的学习进度,听甘蓝说杨珩对分派给他的工作十分不满,于是拨冗见了杨珩一面。
见面地点就在成群院院子一侧的大树下,浓密的树荫把炽热的夏日艳阳全数抵挡在外,树荫下硬是比别的地方清凉了不少。
来之前杨珩已经想过了,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介平民,还欠着白茯苓的恩情与钱债,事实上没有立场去反对她的安排,不过也不等于他就要“坐以待毙”。
在边疆情挑美人是风流韵事,教化奴仆贱民可不是什么可歌可泣的动人事迹,日后如果传出去就成为笑柄的几率是百分之百,一个不好还会被政敌当成攻击为难他的由头。
“你是不是不想去教我家的佣人读书识字?”白茯苓今天心情极好,所以没有为难地一口道破了杨珩的心思。刚才杨梅告诉她很快又有一批奴仆可以赎身离去,成群院这些刚刚学成的新面孔将会补充到他们原来的岗位上,这样她手上作废的卖身契又会多几十张。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粉黄上襦,荷叶色的长裙,长发高高挽起,飘落几缕秀发与长长的翠绿色发带,清新娇嫩得如同泉水里新冒出来的白荷,杨珩看了心中暗赞,怒气也不由自主消散了不少。
“他们没有人会一世为奴,日后都会赎身成为良民,你不必担心他们的身份会影响你的前程名声,我买的官奴婢都是识字的,无需人教导。”白茯苓不等他回答便笑盈盈道,以往她碰到不少人是即使她出高价,仍不肯受聘教导奴仆识字的,所以很明白这些人心中的顾虑。
所谓官奴婢乃是指祁国官府户籍记录为奴籍之人,这些人很多是罪犯以及他们的家人子女,一旦成为官奴婢,除非遇上特赦,否则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是低人一等的奴隶。
民间也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被卖为奴,这些只要遇上好主人,愿意让他们赎身,那还是可以重新成为平民的,这部分人也称为私奴。私奴的卖身契分为红契与白契,红契是加盖了官府印鉴的,有官方认可,白契则只有买卖双方的签字画押,可能连见证人都不一定有。白契同样有法律效力,不过如果有持同一奴仆卖身的红契与白契的不同买主发生冲突,就会以红契为准。
不管官奴婢还是私奴,国家都有明令限制每户人家所能拥有的奴户数量,也不能随意私自交易买卖,只是落到实处无人执行,高官富户都肆无忌惮地畜养奴隶。
这个蓬帖自称是江湖中人,本不该太计较这个,他这么在意,更证明了白茯苓对他身份的猜测。不过出于她的恶趣味,她乐得假作不知,正好折腾一下这个看似温文实则傲慢的家伙。
这么一想,白茯苓更决定非把杨珩弄去教奴仆不可,他越是不愿意就越要逼他干,这样才好玩!
她搬到北关城这些年,日子过得太顺遂,尤其陆英这座大靠山到后,她更是肆无忌惮,所以有些事明知不该做,明知道是玩火,仍是忍不住去做。如果她知道日后随之而来的种种麻烦,恐怕今日一早就会躲得远远,绝对不会贪玩得罪杨珩了。
不过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
杨珩听了她的话,心念电转,问道:“既然他们早晚要赎身,又何必大费周章教他们读书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