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默被杜拂日提醒了想到这些,不觉皱眉道:“郎君方才也太让着贵主了,便是在人前欲为贵主留些颜面,以郎君身手,方才不动声色间震开贵主也可做的不留痕迹的。”
“小伤而已。”杜拂日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指了指几上茶碗道,“你从修政坊一路赶到此处想必也是渴了,这茶中加了薄荷,为何不喝?”
“这茶碗……”杜默说到此处停住,杜拂日闻言看了一眼,却见杜默面前的五瓣葵口贴金箔秘瓷碗与自己面前的竟是一模一样,分明是一窑所出的成套瓷碗里的两个,杜家是城南望族,最是讲究规矩的,此刻殿上四周又无人,杜默不免道,“贵主彻夜未归,白昼也是,宪宗皇帝英明,本朝却是一直承平,这些宫人想是都被昨晚吓得慌了。”
杜默道是珠镜殿上的宫人慌张之中才让主仆用的茶碗一样,杜拂日却笑了一笑,摇头道:“这碗茶却是他们故意这么端上来的,这是在暗责我等!”说着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你只管喝就是。”
杜默皱了皱眉,旋即明白过来——从来主仆有别、上下有差,如今珠镜殿上明知道他与杜拂日乃是一仆一主的身份,却偏偏还要拿同等器皿上茶,甚至是一套里面的两个,惟恐他们看不出来是同等对待,这分明是在骂杜氏尊卑不分!
“贵主究竟是女郎。”杜拂日有命,杜默也不推辞,放下茶碗后,低声评论了一句,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元秀从回殿以来的举止,无论是借着杜拂日想扶她下马车,暗中掐伤后者以发泄,还是将他们一晾许久,以及此刻借着上茶指桑骂槐,都是十足的女郎气儿。
杜拂日正要回答,那边元秀却终于姗姗而来了,但见她新换了双螺髻,髻上缠着两串珍珠,灯火下固然华彩熠熠,但色泽都是偏于雪白的,乍一看去还以为是白色,除此之外并无装饰,再看她面上不施脂粉,虽然依旧柳眉杏眼、肌肤闪耀,嘴唇却颜色极淡,身上更是穿了荼白暗绣梅兰竹菊纹的素色夏衫,下面系着牙色罗裙,这一身足以与当初昭贤太后才去几日.比了。
她到了主位坐了,也未解释自己为何来迟,只是对着杜默抬了抬下巴,陪着她出来的采绿便道:“杜家郎君答应要告诉阿家的话,有外人在听着怕是不妥罢?”
“杜默,你先去殿外等我。”杜拂日看了眼杜默,后者倒也未推辞,反而咧嘴一笑,向殿上抱拳道:“在下谨遵贵主之命,只是在下如今十分口渴,方才得蒙霍公公赐了一杯甘霖,如今犹觉喉中似火烧,可否请贵主再赐些粗茶?”
杜默忽然这么一说,元秀却是神色波澜不惊,淡淡道:“粗茶?这么说这位郎君是喝不惯本宫这里的茶水了?只是本宫从前受父亲兄长爱护,这粗茶还真没有,本宫想杜家十二郎箭技高明,又是朝野皆知的前朝贤相杜青棠唯一的侄儿,想来在宫里宫外,也断然没有什么人能够伤到十二郎,不如郎君回玢国公府去喝个痛快,岂不是很好?十二郎从前向来都是极为体贴,不为难人的,你既然是鹿剑园中总管,本宫觉得,十二郎待你也不该见外才是。”说着她看了眼杜拂日问,“十二郎以为呢?”
杜拂日正要回答,杜默已经苦笑着复抱拳道:“贵主说的极是,在下乃是粗人,还请贵主宽恕方才之言,只是断然没有叫郎君独自出入的道理,若是郎君今日不在宫中留宿,在下还是在外面等着罢。”
元秀听他话里有话,也不生气,淡然道:“便是十二郎留在宫中,也有韦华妃在,你一个粗手笨脚的,难道还能比华妃宫里的宫女更会伺候不成?”
杜拂日侧头轻咳了一声,吩咐道:“杜默且先去殿外。”
杜默只得忍气应了,施一礼复退出。
他出了殿,杜拂日淡哂道:“杜默平素也算能言之人,却不抵贵主口齿犀利。”方才杜默故意挑剔珠镜殿不知待客之仪,竟连茶水也不能提供足够,然而元秀却依着他的“粗茶”二字,讥他身份低微不配饮殿中好茶,话中甚至不无当着杜拂日之面讥诮其叔父杜青棠仗着前朝之名,行今日宫变之举的意思。
结果杜默在茶水上输了一阵,心中不甘,又欲抓着杜拂日此刻还要留在元秀殿中谈事,有讥诮元秀不过是靠着美色方能够至今盛气凌人,却不想元秀又把韦华妃拖了进来,杜默一直照顾着杜拂日,如何不知他与韦华妃感情不错,虽然如今韦造相位因杜青棠之故定然难保,但便是杜青棠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小辈,见话题提到了华妃身上,杜拂日也只能出面阻止了。
“便是不犀利,与十二郎这样的人说话,总也要多打点几分精神。”元秀悠悠的说道,“毕竟,十二郎叔侄的辩才,才是真正人尽皆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