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给祁言交代完,转过身来,对张居正说道:“张师傅,我们沿着湖边走走。”
现在后妃们也住进了西苑,西苑被一分为二,西安门、玉河桥到承光殿、乾明门一线,以北的北海湖地区是后妃们居住的地方,以南的中海湖、南海湖地区是朱翊钧办公和接见外臣的地方。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跟张居正一前一后,走在湖边的林荫道上。
“张师傅,大明积弊百年,太多的疴病,千头万绪。我们师生俩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要提纲挈领。”
“皇上说得对,纲领所在,还请皇上垂训。”
“张师傅这个考成法提得好。
吏治是新政改革的首要,朕此前一在强调,也一直在酝酿,如何整饬吏治。张师傅提出的考成法,就是个好法子。”
朱翊钧赞叹道。
不得不说,张居正确实是位改革家,他上手就推出考成法这个大明版KPI考核法,正好捏住了大明上下官吏的七寸。
但是带来的后果就是上下官吏拼命抵制。
因为他们知道,考成法一旦全面落实,他们逍遥快活的日子就到头了,取而代之就是给大明做牛做马。
这都是命!
纵观整部人类历史,就是一部牛马史,只是有时想做牛马而不成,有时庆幸做了牛马。
现在你们在大明做牛马,摊上朕,给你们增加了俸禄和津贴,算你们福气。
要是按照太祖皇帝的祖制,草料还不能给你们喂得太饱,怕你们吃饱了容易犯困,不想干活。
张居正也识趣地答道:“皇上英明,指示臣设立的大明考成法中央指导委员会,马上就见到成效了。”
朱翊钧笑了笑,继续说道:“整饬吏治,同时进行的是建立完整的税赋制度和财政制度。
税赋制度是在一条鞭法基础上的废除徭役摊派,合并为统一人头税。张师傅,这个人头税,不好收啊。”
张居正的设想就是把明朝各种徭役摊派,全部厘清,属于胡乱摊派的苛捐杂税,全部废除;属于正常的就列为税收,按人头收税。
这样朝廷既能收到税,又尽可能地避免各级胥吏摊派加码。
杂役摊派为捐税,看上不多,但因为它们不是正税,朝廷根本没有细则规章,胥吏正好上下其手,想怎么收就怎么收。
往往老百姓被摊派征收了二十两银子,国库却只收到了一两银子,其余的被各级胥吏官员以及豪右恶霸瓜分了。
国库没钱,什么事都做不了,偏偏老百姓被搜刮得越来越穷。
遇到灾荒和战事,只能加饷增税,然后又是胥吏官员和豪右们的一场欢宴,百姓们被敲骨吸髓,国库却只落得一点点银子。
大明就在这样恶性循环的死路上一路狂奔。
现在自己和张师傅要拯救大明,这个弊政必须改变。
张居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皇上英明,正杂徭役摊派合并为税银,按人头税收,确实不好收。
其中最大的问题还是老问题,穷苦百姓势弱,他们的税容易收。反倒是缙绅豪右们的税,不好收。”
张居正期盼地说道:“皇上总有奇思妙想,还请指点臣,这正杂徭役合并后的人头税,该如何收?”
朱翊钧笑着答道:“张师傅,这个问题,其实前人们已经帮我们找到答案了。”
张居正想了想,眼睛一亮:“盐铁论?”
朱翊钧开着玩笑:“哈哈,张师傅英明!”
张居正答道:“皇上羞煞老臣。
盐铁论把盐铁收为公有专营,以盐铁为基础收税。人,不管男女老弱,不管富穷贵贱,都要吃盐。
只要你买盐,交了盐税,也就等于交了人头税。”
“张师傅,我们还可以举一反三。”
“举一反三?”
“张师傅,此前我们讨论一条鞭法,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普通百姓,如何筹集到足够多的现钱来缴纳折现的人头税?”
张居正点点头:“皇上所言极是。当初一条鞭法初行,最初目的就是把各项正杂徭役折成银钱,避免被胥吏肆意摊派。
许多百姓能通过做工等方式获得现钱。只是这种办法只能在东南工商大兴的地方,或者省城、府城和县城附近的乡民百姓,还有机会。
深居僻远山地乡野的百姓,就只能通过变卖粮食、棉花等农物山货折现,就算是通过少府监的供销社,避免被过多盘剥,但依然是件难事。
这也是臣焦虑所在。
皇上刚才说的举一反三,难道跟这有关系吗?”
朱翊钧答道:“普通百姓挣钱不易,所以我们在设计税赋制度时,就要从这方面考虑。政治问题,用政治手段。经济问题,就用经济手段。
张师傅,刚才我们说了,盐税是一种人头税,专卖的糖、酒、茶叶也可以变成一种人头税。
现在工厂出产的货品,有增值税,贩卖到各地,进入到千家万户,有商品交易税。这两项税其实也可以认为是一种人头税。”
张居正一听就精神了,“皇上,还请细加指点。”
“张师傅,税赋不仅仅是收钱养官养兵,支撑整个朝廷,更重要的用途是进行财富再分配,大白话就是劫富济贫。”
张居正的眼睛更亮:“劫富济贫?皇上,怎么个劫富济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