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举起酒杯,笑着说道:“我有晚辈在国子监读书,听他们提起过吴兄,才学过人,不愧是岭南俊杰啊。”
“徐兄缪赞了。”吴昌美得差点鼻涕冒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巡过后,徐渭不急不慌地说道:“听闻吴兄跟户部主事海瑞海刚峰,师出同门,往来密切?”
吴昌心里一咯噔。
海瑞在写奏章,准备弹劾统筹局,作为为数不多的好友,吴昌是知道的,几位好友还坐在一起斟酌过奏章的造词遣句。
听到徐渭这么一问,吴昌清楚,这是奔着海瑞来的。
不过他并不恼怒,这说明自己有价值啊!
京师上万官员士子,你要是没点价值,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
“文长先生,不才与刚峰同科乡试中举,大宗师都是南麟公。此前我俩转历地方,只是以书信往来。
去年刚峰右迁到京师,认识的人不多,所以与我等几位旧友,往来的比较密切。”
吴昌沉着地答道。
徐渭听出来,吴昌宦海沉浮,已经历练出来,不是冒冒失失的人。
这样更好。
“现在京师传闻,海刚峰正在写奏章,弹劾统筹局。刚峰刚正不阿,清廉公允,天下闻名。他盯上了统筹局,我等焦虑不安啊。”
徐渭在统筹局,跟着赵贞吉,别的没学会什么,绕弯兜圈子,却学通了。
官场上谈事情,哪个不是先绕上十万八千里,互相试探,摸摸底牌,这才慢慢往外放话。
以前太耿直了,难怪仕途不顺啊!
吴昌眼睛眨了眨,开始接招,“刚峰此人,确实刚直执拗,说不好听,就是一根筋。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叫我去劝海瑞?
不是不可能,而是根本不可能!
他要是听劝,也不会把徐阁老得罪得死死的!
吴昌先把困难摆在明面上。
“海刚峰的性子和脾气,我们早有耳闻。只是我们委屈啊。”
委屈?
什么意思?
吴昌支着耳朵,听下文。
“朝堂上那么多积弊,干嘛就盯着我们这些做实事的?我们为东南剿倭筹集粮饷,呕心沥血,容易吗?”
确实不容易!
吴昌也听闻过,统筹处不仅要为东南剿倭筹集粮饷,还要给皇上大修道观宫殿,玄修敬天筹集银子,真不是一般人干的。
要知道,这两件苦差事,逼得户部衙门,从尚书到主事,缺额三分之一。
没人愿意接手这破事。
可是一句不容易,劝不住海刚峰啊!
“其实啊,统筹处最头疼的,有几处。一是几处道观,奢华浪费,每天打着给皇上打蘸祭天的幌子,三牲、祭品、金银法器,不知几凡,装模作样一番后被他们私下吞分...
还有各地布政司,甚至有总督、巡抚等边关大员,正事不做,争着向皇上贡献有祥瑞征兆的物品,礼官总是上表致贺。皇上又是好面子的,祥瑞物品,要修殿阁摆放,要赏赐恩典。
礼官上表致贺,也要大赏臣工,惠及万民...这些都是钱啊。”
吴昌听得心惊肉跳,恨不得起身离开。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这是我能听的吗?
文长先生,你好歹是东南名士。
我跟你无怨无仇,你干嘛要害我?
徐渭还在继续说道:“弊政根源不除,弹劾我们统筹局有什么用?我们裁撤了,道观就不打蘸祭天了?祥瑞就不报?贺表就不递了?
本末倒置,海刚峰不该这么糊涂啊!再说了,他身为名满天下的清官直臣,那么多弊政不弹劾,盯着我们统筹局小虾米弹劾,不怕天下人嗤笑吗?”
徐文长!你什么意思?!
你想叫我怂恿海瑞去弹劾道观、祥瑞,去打皇上的脸?
吴昌吓得后背冒汗。
不对!
徐渭好歹也是东南名士,世子党上下除了能办实事,各个也都是人精,怎么可能这么糊涂!
吴昌脑子在飞快地转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文长跟我们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用意?
吴昌看着对面徐渭似笑非笑的脸,突然明悟了!
你们这些当官的,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各个都太坏了,心黑,太脏了。
可是我喜欢,因为这样才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