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从简看见皇帝进来书房的时候鱼篓已经不见了, 晏六如没有跟着一起。
皇帝的脸不知道是兴奋的, 还是被太阳晒的, 有些发红, 一进书房猛然看见萧从简正在等他,那笑容就一滞, 随即又笑道:“朴之已经来了。”
萧从简开门见山就问皇帝:“陛下有没有看临州争田案的卷宗?”
临州争田案是近来的一件大案,事情涉及到好几条人命, 几十家佃户,起纠纷的两家地主都是当地大族。这案子本来是捂在地方上结了的。但萧从简这走了一趟把它挖了出来,正好带到京中。
皇帝一听这话,脸色就愈发正经了,道:“朕已经看了, 只是这案子牵涉甚多,一时半会, 朕不好下决断。已经让下面开始重新彻查了。你可以放心。”
两人就谈这个案子谈了半天。皇帝起初还说得有劲, 到后面就露了一丝惫懒,眼神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好宫人搬了扇精巧的四折屏风进来,似乎是新做的, 不是老物, 萧从简能闻到那种崭新的味道。皇帝的眼神就在那屏风上留了一会儿。
萧从简能看到皇帝的眼睛在笑,那种温柔多情的笑容,他在高宗皇帝身上看到过,现在是李谕。他毫不意外。
那扇屏风上绣的是晏六如的新诗。萧从简扫了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样的诗句,足以装点盛世。萧从简想,晏六如总比一个和尚好。宫中需要有画师,有诗人,皇帝有这样的人陪伴,只要不宠过界,其实并不坏。
“朴之叹什么气?”皇帝忽然问。
萧从简这才发现自己无意间竟叹了口气。皇帝这一问,他就微笑道:“虽然在下面看到了争田案这样的案子,但这几个月一路走过来,所见之处人口增加,仓廪丰足,陛下登基以来,是真用心了。”
皇帝就道:“能得你的称赞不容易……赵歆成也算是战战兢兢,恪尽职守了。”
他们真的好像忘记了那一年间东华宫偏殿发生了什么一样,心照不宣,小心避开谈论那段尴尬时期。
萧从简唯一有些放心不下的就是那只猫,但皇帝似乎已经完全不想再提,他也不好向皇帝要猫。
想想就罢了,他如今也没功夫养这些猫猫狗狗。
萧从简走后,李谕坐在榻边坐了许久。天色暗了下去,他的脸色也暗了下去,调动肌肉控制表情来表演是件耗精神的事,他得把握好节奏,一切都要恰到好处。何况他还要时刻注意对手的反应,随机应变。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表演过了。
这一定是世界上最有难度的表演——在心上人面前表演爱慕另一个人。
决定放萧从简离开东华宫时,李谕已经想好了要做欲擒故纵,之后还得找一个人来完成这场戏。只是他找来找去,总不太合心意。脸好的有,但太草包。有才华的有,但脸又欠了点风情。
冯佑远若孩子,勉强可以。但他不能为了这种事情把冯家再牵扯进来。从前无寂也可以,但他已经决定和无寂相忘于江湖。
幸好前段时间萧从简不在京中,他可以慢慢物色。总算物色到一个晏六如,真是再合适不过。晏六如长得像无寂,又比无寂留在他身边更名正言顺。
但今天这一场戏演下来,李谕只觉得萧从简一点破绽都没有。他知道萧从简应该看到晏六如了,但萧从简什么也没提什么也没问,他对此与其说毫不关心不如说是毫无反对的意思。
萧从简叹气的时候,他差点跳起来,但萧从简随后那话,竟隐隐有归隐之意。这大起大落,他的心根本承受不住。
李谕呆坐了半天,若萧从简有一点点不是滋味,只要有一点点,都是他的机会。
但他不能确定,萧从简到底有没有。
又过了两日,萧从简已经厌烦听到晏六如这个名字。他对晏六如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看法。一个诗人而已,碍不着他什么事。甚至晏六如还在诗中称赞过他在北疆和乌南的功绩。
只是此人如今实在炙手可热,萧从简走到哪里都在议论他,都在说他的诗,达官贵人都想要晏六如为自己作诗,似乎是莫大的风雅。
皇帝对此风潮似乎乐见其成。毕竟皇帝想捧一个人,把他捧到天上去都可以。
萧从简对此不置可否。他不应该对一个诗人太过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