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八月即飞雪。
朔风呼号了几天后,大雪纷纷扬扬。
狄道城渐渐被白雪覆盖。
天气寒冷,除了必要的巡戒,士卒基本窝在军营中。
杨峥从府库领了五十头羊,犒赏自己的部下。
篝火燃起,肉香阵阵。
一碗酒下肚,全身热气腾腾。
四百零七人,加上四十三个孩子,济济一堂,大眼小眼都望着杨峥。
自从骆谷突围之后,从未有过这么放松的时刻。
想起以前惶惶不可终日,以及衣食无着的日子,难免心中感慨。
“敬骆谷战死的袍泽!”杨峥一碗酒酹下。
士卒们和孩子们全都肃立。
“敬武功城伤病而死的兄弟!”杨峥又一碗酒泼下。
朝廷可以不闻不问,但杨峥始终难以释怀。
那些被野狗乌鸦啃食的尸体,那些在绝望中自戕的伤兵,一幕幕仿佛巨石压在心中。
“第三碗酒,杨峥敬诸位,谢诸位不离不弃!”杨峥狠狠灌下一碗酒。
“若无将军,我等早死在武功城内,安有今日?”
“今后某的性命便交于将军!”
……
这些既经历了生死,也饱尝了人间冷暖,互相之间的情分早已超过袍泽。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西北,只有互相依靠才有一线生机。
杨峥一一与士卒们碰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全都是孑然一身的汉子,了无牵挂。
四十多个孩子难得吃上一口肉,一个个满嘴流油。
众人酒酣耳热之际,门帘忽被掀开,夏侯霸带着两肩风雪入内,身后跟着六七员陇西将校,也不见外,大大咧咧的扯下一条羊腿,端起一碗酒,作色道:“兴云太不像话,只顾自己吃喝,不管我等。”
“杨都尉忒小气了,来陇西也不跟我等打个招呼。”
“早闻洛阳武卫营杨都尉大名,未得一见。”
进来的将校,倒都跟夏侯霸性子一样。
不是一路人,也聚不到一块儿。
杨峥立刻半跪行礼,“属下拜见……”
“欸,今日没有上下,只有袍泽兄弟,你不用如此拘礼。”夏侯霸甩了甩羊腿,随即大口啃咬。
寒冷的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有充足的肉食,士卒和孩子肉眼可见的强壮许多。
不过这种无风无浪的日子不可能持久。
风雪停顿,天气渐暖之后,羌人忽然发作,突袭西面枹罕城,都尉张延一千士卒抵挡不住,弃城而走,城内汉民全都遭殃……
在两汉的持续打击下,羌人一盘散沙,无法统一,各部自行其是。
有人臣服,就有人背叛。
俄何烧戈说过,今年收成不及去年一半,所以就会有人铤而走险。
中军营帐内,杨峥老远就听到人的惨叫声。
逃回的士卒,赤着上身跪在未消融的雪地里,被一鞭一鞭的抽打。
辕门上,还挂着几颗人头,其中一定少不了张延。
丢城失地,夏侯霸再豪爽也无法忍受。
刚进堂,就听见夏侯霸的怒斥声。
杨峥理解他的愤怒。
夏侯霸虽是征蜀护军、右将军,但郭淮却是持节前将军、雍州刺史,夏侯霸要听他调令。
陇西出了这种事情,夏侯霸脸上自然不好看。
而郭淮就在武都郡。
“敌情不明,天气寒冷,若冒然出击,只恐陷入羌人埋伏。”司马李弥小心翼翼道。
“天气转暖,羌人或许自去。”与杨峥相熟的校尉何晖道。
从军事层面上说,此时的确不该出兵。
天时地利不在已方手中。
但夏侯霸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军事层面。
在他的背后,有几双眼睛盯着。
特别是如今伐蜀大败的关口,曹爽丢的不是他一个人的脸,诸夏侯曹一起跟着丢脸……
因此夏侯霸急需一场胜利挽回颜面。
“将军,属下愿攻取枹罕!”杨峥跨前一步道。
在路上就想的很清楚,枹罕地处狄道西北角,濒临漓水,土地肥沃,十六国时西秦乞伏炽磐曾迁都于此。
此时的杨峥太需要一块容身之地了。
虽然夏侯霸对自己不错,几乎是有求必应,但杨峥知道,这种日子不可能长久,过几年高平陵之变,夏侯霸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