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当回事,那不当回事,内宅里就没什么事儿了。
平阳侯此次到云兰苑就是为了施恩,即使没什么事儿,他也要找点事儿。
譬如天还尚未转暖,院子里的炭火便已经不够了,屋子里外都冷的像冰窖。
再譬如,花吟婉母女俩穿得一个比一个素净,若说到外头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侯府办丧事呢。
平阳侯坐在那张半旧不新的罗汉床上,梅花矮几四角都掉了漆,摸上去粗粝磨手,平阳侯当下扬手吩咐人到库子去东西,顺便命人再抬两筐银丝炭,以供云兰苑母女俩取暖用。
他带来的小厮们上前将梅花矮几撤了下来。
上面的东西逐一归置好。
花吟婉侍立在旁边,发现矮几上多了一张画卷,心念一动,上前一步:“千万小心,别把三丫头的画弄坏了。”
平阳侯被她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伸手拿起那画展开。
四四方方的一块绢帕,作画的笔触很潦草,但平阳侯怎么也是世家贵族读书出身的人。丹青手真正的笔下功夫,即使潦草几笔也能窥见其一二。
平阳侯大为惊奇:“三儿画的?”
花吟婉笑道:“她从小爱玩这些,我便由着她了。”
平阳侯盯着那画瞧了半天,给出了一句评价:“不错。”
花吟婉笑得便更开心些,说:“妾身不懂这些,既然侯爷说不错,那必然是好的。”她依偎上前,与他一同看画。
画上一个刚及笄的女孩倚在桃边,手里掐着一朵花,正在往漏窗里眺望。
花吟婉方才的话不是谦虚,她是真的不懂这些。
平阳侯指着画,问:“卿卿可知这幅画的意思?”
花吟婉琢磨着开口:“三儿这画得可是她自己?”
平阳侯将花压在了镇纸下,叹气:“是她自己,折花倚桃边……三儿呢?”
傅蓉微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着。
钟嬷嬷来唤她的时候,脸上的喜气更浓了,悄悄问道:“姑娘,屋里那画是你放的?”
傅蓉微说是。
钟嬷嬷道:“侯爷很喜欢,赞了好几句呢。”
傅蓉微微微点头,看来不算弄巧成拙。
花吟婉的屋里头一次点上了十几盏灯,衬得灯火煌煌。
傅蓉微见着了她的父亲那高瘦的身形,一双眼窝深陷,盛着几分化不开的阴郁之气。
父亲正在给她的那幅画题字。
傅蓉微站在桌案前瞧了个清楚:“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
花吟婉虽不懂画,但通晓诗词歌赋,平阳侯一题词,她便知出处,暗暗冲傅蓉微赞许地点头。
平阳侯板着一张严父的脸,问傅蓉微道:“蓉微啊,你作这幅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傅蓉微听懂了话中之意。
他想试探她心里是否有怨怼。
傅蓉微道:“回父亲,这画儿,是女儿这次病愈后,一时感怀随手随心而作……当时作这画的时候,正好听说母亲在为家中姑娘们筹谋亲事,心里便有所感怀……女儿今已及笄,还能在父母膝下呆多久呢,将来且不知去往何处,心下不免怅然。”
平阳侯落笔时沉默了很久:“你那几个姐妹正挣着想嫁个好人家,唯独你,竟然还在担心此事。”
傅蓉微笑了笑,说:“家里才是女儿的根,女儿自知比不过其他姐妹的身份,心想着,将来如若能长长久久留在父母身边便好了,也可常常探望姨娘。”
花吟婉沉下了眸子,训斥了一句:“不许胡说八道,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不知矜持些,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呀,多想也没用。”
傅蓉微顿时垂了头,道:“姨娘教训的是,女儿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平阳侯在灯下盯着这个女儿瞧了很久。
傅蓉微的姿容不差。
他头一次发现,家中的几个女儿里,属这位最不起眼的庶女面相最为柔和娴雅,有几分福相。
张氏独自里出来的那两位嫡女,随了她们母亲眉眼间的刻薄,他瞧着总不是很喜欢。
而大姑娘蓉珠,虽随了她母亲的模样,尚算温婉,但太过寡淡了,缺了几分活泛的气。
傅蓉微胜在一双眼睛。
那眼睛会说话。
所有的喜怒哀伤,都能从那双眼睛里透出来,而且水灵灵的,含着一汪泪。
哭起来一定很会讨男人欢心。
一个好皮囊的女儿,知分寸懂进退,放在家里可不能浪费。
平阳侯见了一面,便对这位女儿上了心。
他拍了拍花吟婉的手,说:“我晓得你心里在担忧什么,放心,蓉微是我的女儿,是平阳侯府家的女儿,和她那几个姐妹都是一样的,将来在亲事上必不能委屈她,我会亲自盯着此事的。”
花吟婉刹那间一笑,如云开月明般灿烂。
傅蓉微心知时候到了,旁敲侧击道:“姨娘笑起来真好看,好多年没见姨娘笑了……明日遣人来给姨娘做身新衣裳吧,女儿已经给您画好了图样,到时候请人裁了缎子缝制便可。”
花吟婉点头:“好,给你也做两身。”她意有所指道:“女儿家大了,总有见客的时候,总一身素衣沾着水墨像什么话,以后可不许了。”
傅蓉微腼腆一笑。
平阳侯也听进了心里,目光温和了下来,对傅蓉微道:“确实该见客了,好花……总该让人瞧瞧。”
好货,也须待价而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