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纺怎么了?工资高,待遇好!”说着又对宁鉴良道:“小三的工作争取分配到并钢,市里就这俩单位数得着了。”
“得了吧妈,你没听人家都说‘好男不进并钢,好女不进并纺吗?’你把我逼到纺织厂不说,现在又坑老三。”
“说的什么屁话!”霍敏芝生气道:“跟什么人学什么,赶紧跟你那个好工友断交,我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妈,我说您去医院看看吧,你大概到更年期了,科学保养,争取平安过度哈。”
女儿话音刚落,宁鉴良一口热粥喷出来,笑得嗬嗬直喘,霍敏芝见状火冒三丈,冲着女儿伸手欲打,却被宁向红躲开了。
“我上班去了啊,时间要来不及了,”宁向红伸手抓起一个包子,走到门口又转头对霍敏芝说了一句:“亲爱的妈妈,别忘了抽空去医院看看啊,操心让人老,健康最重要。”
霍敏芝操起桌上的抹布扔过去,却扔在了门上,宁向红早就关门跑远了。
宁教授也站了起来:“我也得走了老太婆,早晨第一节课是我的,”看了看一桌子的残羹剩饭,拍了拍霍敏芝的肩膀,略带心疼地说:“等我也退休了,咱俩一块出去旅游去,到处看看,孩子们也大了,让他们自己安排生活,咱们不管了。”
“我真是后悔提前退休,还以为能早点享清福,没想到更累。”
霍敏芝在并钢设计院,曾经给上海宝钢的高炉设计过给排水通风设备,还获得过冶金部的大奖,那个时代没有绘图软件,画图全靠大图板和丁字尺,一笔一笔画出来,女人天生抽象概念比男人差,霍敏芝能取得这样的成就相当不容易,全靠自身的悟性和扎实的实践经验。
宁家的早晨在鸡飞狗跳中结束了,最小的儿子宁向东完全不知道,吃完早饭后已经准备回家了,胖子却意犹未尽,又提议去大光明澡堂泡池子。
宁向东倒是无所谓,反正待分配期间,时间一大把,龚强在路边找了个小卖部的公用电话给车间请了假,又买了一盒白嘴箭牌烟,这种外烟宁向东抽不习惯,一股臭胶皮味,龚强说他也不习惯,可现在人们要的就是这个范儿,说着把烟放在衬衫左上角的兜里,隔着薄薄的布料,箭牌烟就隐隐地在兜里显露着。
“看见了吧,什么叫档次,这就叫档次,低调中的奢华!”胖子眉飞色舞地说道。
大光明澡堂的池子有三个,温度分别是中高低,宁向东不敢去高温池,那里面坐着的都是上岁数的人,一泡就是个把钟头,从池子里爬上来的时候,一个个浑身通红好似油焖大虾。
二人都进了中温池,胖子往池边一靠,双眼微闭,半晌才长出了一口气:“这他妈才叫生活啊!”
不得不承认,龚强是个极为会享受的人。
不知道是脱离地方生活太久了,还是自己压根是个迟钝的人,宁向东面对这些物质带来的东西完全没有快感,相反,他非常享受获得这些东西的过程,尤其是为了理想结果而缜密计划的时刻,反而对最终不出预料的成功兴致缺缺。
泡完澡龚强又叫了一壶酽茶,二人在休息厅躺了俩小时,临近中午才离开。
胖子心满意足蹬着自行车去上班,宁向东散步回家,泡澡是个消耗体力的事,在古代中医学里,甚至把它归纳为治病的手段,再加上喝的那壶浓茶,这会儿已经很有点饥肠辘辘了。
一上午的享受,挥霍了三十块钱,面对地方生活高昂的物价,宁向东已经麻木了。
冶院家属区在一片绿荫掩映中,中午的日头有点毒辣,宁向东尽量贴着树荫走,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二姐。
一个年龄相仿的男青年站在离宁向红很近的地方,一脸讨好的表情,正热烈地说着什么,二姐侧着身,过了许久才点点头,男青年大喜过望,飞速在二姐脸上亲了一下。
实在看不下去了,宁向东重重地咳嗽一声,慢慢走过去。
像两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两人迅疾弹跳起来,分开一个正常的距离。
“向东,怎么是你?”看清楚来人是三弟,宁向红心里又慌又羞,狠狠瞪了身边的男青年一眼。
男青年一听对方是宁向东,明显松了一口气:“是三弟啊,我赵宝库。”说着热情地伸出手来。
“唔,是姐夫啊。”宁向东慢吞吞地跟男青年握了手。
“瞎说什么啊!”宁向红又羞又气,挥拳就向三弟打去。
“早晚的事。”宁向东不躲不避,又追加了一句:“不过咱妈那一关过不去,还是没戏。”
赵宝库听宁向东如此说,悲喜交加,不住地抓耳挠腮,忽然以手扶额,想起来一件事,转身从身后的自行车后架上拿出来一个盒子:“三弟,本来是让你姐带给你的,现在正好碰上了,就当面给你得了。”
宁向东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只非常精致的不锈钢保温杯,杯子表面本色暗光处理,散发出金属特有的光泽,很有内敛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