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剑法——你剑法凭什么这么好!”
他蓦然怒吼一声,整个人仿佛是一团火,经由之前的斗剑而泼上一捧热油,骤然间炽意大盛,踏前一步,剑光再至。
迷离的双眼倒映着剑光,也倒映着薛笑人的过去。
薛笑人,薛家庄薛衣人的弟弟。
在三十年前,大明第一剑应当是木道人。
在近十年来,大明第一剑自然是燕南天。
而在未来十年,大明第一剑该由西门吹雪、叶孤城同燕南天竞争。
但在二十年前的上一代中,这个前承木道人,后继燕南天的十年间,朝堂江湖之上公认的大明第一剑其实正是薛衣人!
纵然被各种各样的天才、传奇所挤压,甚至初出江湖即被不败顽童古三通所败,但他仍在这之后励精图治、披荆斩棘、激流勇进,杀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十年来!
血衣人的名头之盛,甚至在大唐、大宋,都大有人耳闻。
虽成名之路略显坎坷,但薛衣人无疑也是天才。
可是薛笑人呢?
谁知道——有谁知道薛笑人?
有谁能知道薛衣人有一个弟弟,有一个和他同样爱剑而痴剑,痴剑而迷剑的天才剑客弟弟,薛笑人呢?
——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我!
薛笑人的剑就好像是在嘶吼。
无论他做了任何事情,都得不到应有的赞誉,别人只看他是薛衣人的弟弟,便道是寻常应当的。
而倘若他做错了一件事,练错了一招剑法,输给了一个人,就又会变得罪大恶极,所有的声音都会对他口诛笔伐,叫他是丢了薛衣人的人。
薛笑人也是个人,他也是个有自尊的骄傲的人,他怎能忍受这样的生活!
怎能忍受!?
他先想要胜过自己的哥哥。
可是他耗费了十年时间才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胜不过薛衣人。
他不仅胜不过薛衣人,就算胜过了薛衣人,还有燕南天,西门吹雪,叶孤城——这一个一个的年轻人,每一个都比他剑法更高,也更加年轻,就像一座又一座的高山,根本翻不过,越不了,跨不完。
从那一刻起,薛笑人开始讨厌天才了。
若是别人,只怕会因此意志消沉,就此自暴自弃,可薛笑人并不是一个肯认输的人。不能胜过别人,他便总想要用一种方法,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所在,成不了世上最好的剑客,那就走别的路子。
于是薛笑人先是装疯卖傻,成天浓妆艳抹,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令薛衣人对自己失望,而暗地里却开始当起了杀手。
别人当杀手是为了钱、财、活着,薛笑人当杀手,却只不过是为了“权力”“地位”以及“尊严”。
——掌握别人性命的权力。
——大明第一杀手的地位。
——得到他人畏惧的尊严。
果然,他轻易之间,就成为了大明第一杀手,甚至当他退隐江湖,觉得“玩腻了”时候随意教出来的学生“中原一点红”,竟然也能成为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但这终究没有分量。
——杀的都是什么人啊?这边的富豪,那边的高官,这边的将军,那边的书生,不成体统,难登大雅之堂!
一封书信送到了他的手上,老头顽童般的脸上瞪大了眼睛,然后笑了。
当天他重出江湖,连杀五人,半夜提着五个人的头,在山月下狂奔高歌,呼喊长啸。
青龙会是吗?好,我这就加入,好,我这就加入,好,我一定加入你们,好,我一定帮你们杀,好,什么人我都敢杀,我杀,我杀,我杀杀杀!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天下人,都来听我的剑吧!都来知道我是谁吧!
我的名字是,薛笑人!
“我叫薛笑人!”
薛笑人忽然尖叫起来,那叫声像是发疯的猴子,又像是清晨的公鸡,又如同烧开了的水壶,刺耳得甚至能穿过他的剑啸声,“我叫薛笑人!我叫薛笑人!我叫薛笑人!我叫薛笑人!”
叫声不停,剑气不止。
接下来又是一剑,再来一剑,每说一句“我是薛笑人”就发出一剑,竟然是一剑快似一剑,一剑猛过一剑,剑势如霜而剑气如雨,声声尖锐音爆啸叫之中,已笼罩在李忘尘周身上下。
而剑光就这样一道一道叠加起来,越盛而越浓,竟好似真从虚幻的影子成了实质,又好似已从挥洒的气凝成了液体,渐渐有一捧乳白色中带着微微亮色的光芒包裹着李忘尘弥漫开来,那光芒分明是柔和的白色,可隐约间却有比直视正午烈日更加刺眼灼目的亮色在其中闪现。
那亮色是薛笑人手中的真剑,而乳白色则是挥洒而出尚未四散的剑气。
乳白色的剑气宛若大量光的烟雾,那是因为薛笑人的出剑太快而剑气太强,一剑刺出之后剑气尚未散去第二剑就已经到了,如此反复十多剑下来,便有了如此一片光幕。
此刻但见光幕扩散,只消片刻就笼罩了方圆数丈的距离,但凡掠过的地面无论草茎木石、奇花异树,全在剑气的尖啸中被切碎斩断,刚刚划分为细小碎裂的部分,又被接着继续分化斩碎,反复粉碎到连如此细密的剑气都无法将其斩碎的不分彼此的细小齑粉为止。
而在剑气纵横之间,唯有一抹红光起伏转动,勉力支撑。
李忘尘瞪大了双眸,以几乎不可喘息的专注在剑光中险之又险地躲闪穿梭,提剑左挡右击,只有招架之功,几乎没有一下停歇的间隙,只听得滴滴当当连成一片,打得他浑身骨头酥麻,全身发汗,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