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则是坐往反方向行驶的U2回家。
卡尔总是让他先上车,今天也一样。穆勒扒拉着门,一个月能表演六十种不重复的哑剧花样。最后警报声响了,他才终于不闹了,踏入车厢里,趴在玻璃上灿烂地笑着和他挥手离开。
挥到卡尔彻底看不见他,他也彻底看不见卡尔才停止。
簇新的银蓝色、带着鲜艳U2标志的地铁离开,带起呼啦啦一阵冷风,站台上的人全走光了,所有的儿童亮色也和随着穆勒一起离开了,在暖气中卡尔依然不由自主地环住自己打了个哆嗦,他都不懂这哆嗦从何而来。
他转身坐电梯缓缓下楼,去反方向的站台,一分不差,一分不少,永远还有三分钟才到来。
从这时开始,时间就仿佛变慢,变粘稠了,冷风一阵阵从洞口刮过,U2线还没完全换上新车,晚上经常拉旧车过来缓解晚高峰,大概是班次相对固定的问题,这么多天,卡尔遇到的不巧总是旧的。时间到了,老式的深灰色车厢饱经风霜,带着刺耳的、金属与金属用力剐蹭时会发出的可怕声音准时停入站台。人们自己上前砰砰砰地捶打常常失灵的按钮,打开车厢,一步迈入。
外面旧,里面的灯也黯许多,经年累月的坐垫凹陷着,列车员再怎么用心打扫,上面也还是浸透了岁月的灰烬味。这是个大站点,车子吐出很多人,也吞入不少,但不管空不空,卡尔从来不会坐下,他不太喜欢在地铁上和别人靠在一起,或坐在面对面四人座的一角,和对面挂着眼袋的老头面面相觑。
他随意戴上有线耳机,拉住高出的吊环,注意力就开始放空了。车辆开始行驶,除了人下去的时间,外面永远是一片漆黑。一整天的酸疼和疲倦开始在卡尔的身体上用力,推搡他去坐下,但直到他快到家前的一两站,车上才会真的彻底腾出无人靠近的空位来。
这是生活给予他的温柔,一两站宽松的地铁,他坐了上去,享受几分钟的柔软和安宁,而后就又要起来了。
出站后,他又在风里走了十几分钟的路。天已经全黑了,他回到灰扑扑的大楼下,连他这样的十八岁体育生都得把手指头拨红才能把艰涩得像已经和锁生长到一起去、不管上不上锁都一样坚固的铁门拉开,电梯今日又坏了,楼梯灯更是不能指望。
说起来怕人笑话,卡尔其实怕黑,但他已经十八岁了,现在这样的情形放在他面前,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能站在黑洞洞的楼梯口前犹豫了一会儿,选择开始爬。
这栋房子虽然老旧又有点偏远,但离附近的康复治疗中心近,价格又适宜,比父母刚离婚时妈妈还坚持要住的大平层便宜太多,所以卡尔对此没有怨言。而且不管怎么说,家里还行,虽然比原来比那个繁华区的平层小了很多,但好歹是温暖的,就连昏暗的黄灯也叫人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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