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她今夜来也不是为了逼他认错,事到如今,她有更重要的事情。
“君幸。”
皇帝再次颓然开口,失笑道:“当初朕杀了你亲生父亲,如今……报应不爽,你今日这般控政,也是老天在惩罚朕,这万里江山……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江淮神色复杂:“……皇上。”
她这两个字极轻,却蕴含着无数的意味。
想来,若皇帝是正统登基的帝王,没有佛门之变,没有扶统大任,没有这两代人的仇恨恩怨,她江淮必是一代辉煌女官,忠中重臣。
她没有见过长信王,也没有和豫国公接触过,只幼年长在六道阁,余下这小半生是皇帝将她养大的,说是父亲也不为过分。
只是。
他们的君臣情谊中隔阂着仇恨,这便轻而易举的毁了两个人。
江淮何尝想做这个罪人。
身世真相没有揭穿之前,她就算是为父报仇,也是牝鸡司晨的罪人。
甚至坊间的闲言碎语中,将她比作当年成帝身边的女官崔席。
自成文太后设立女官制度一来,这浩如烟波的两百余年的女官历史中,有功绩盖天名垂千古的,也有恶名永流遗臭万年的,后者说的便是崔席。
崔席执政时勾结外臣作恶多端,设暴政泄私心,和皇子们秽乱,最后被成帝当街处以腰斩,那一刀下去,肠肚流了满地,她还连着大喊了一刻钟还多。
不过阖天下,没人可怜她分毫。
把她比作崔席?
江淮初听此言,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却又无可辩驳,她虽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也快要步崔席的后尘了。
“你不必叫朕。”
皇帝摆手,倦怠的转身往龙椅处走去:“朕知道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蔑然轻笑,“你不就是想让朕传位誉王吗?朕答应你还不行吗。”
江淮赫然瞪眼,无奈失笑。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私制的玉诏,平静道:“皇上,微臣不想您传位给誉王。”
皇帝转头,瞧见她手里的玉诏,浑身血液沸腾!
臣子私拟玉诏!
皇帝激烈的喘了两口气,整整二十六年的委屈满溢而出,他挥袖猛地将旁边未点燃的烛台扫倒在地,双眼血红:“江淮!你放肆”
江淮皱起眉头,伫立在原地,可手上的玉诏却没有放下。
皇帝咬碎牙齿,整个人的状况实在是歇斯底里,他上前几步,将满心的愤怒和愧疚送入江淮的眼底:“你这是要做什么!私拟玉诏!你当真把自己当做这大汤的君主了吗!”深吸一口气,“你当真要做这大汤的第二个昭平皇后了吗!”
江淮轻轻摇头:“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在替您着想。”
“替朕着想!”
皇帝气喘如牛,狠命的指着她,那手臂颤抖如筛:“你若是真的替朕着想!就应该死在聂广的刀下!而不是在这里和朕谈条件!你太放肆了”
江淮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可就是这样的沉默彻底击垮了皇帝。
他只要看到江淮,就仿佛看到了二十六年前的长信王,看到了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晚,看到了那个如玉般桀骜的人,看到了那个死去多年,却依旧能化肉身为锁,锁了他整整二十六年的大皇兄。
“你们!”
皇帝切齿道:“你们皆以为朕……以为朕做了天子就痛快了吗!朕告诉你!这龙椅上二十六年!朕没有一刻是安心的!这龙椅上竖了无数的尖刀!将朕狠狠的刺穿!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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