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亮开,汴京城下起了小雨。
曹漪兰追出去的时候,傅九衢正要登上马车。
那个长满络缌胡子的车夫长得五大三粗,正帮郡王撩帘子,听到声音转头瞪来一眼,模样极是可怕。
曹漪兰疾步奔来,却没敢靠近,咽了咽唾沫。
“九哥,我可以和你同路吗?”
傅九衢缓了缓,慢慢回头看到细雨里的曹漪兰。
“不顺路。郑六送你更为便利。”
曹漪兰知道这是拒绝,可这一夜的经历,惊心动魄,从坠河那一刻起,再到死亡边缘徘徊一回,她情绪不稳,脑子却透彻了许多。
“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同行,但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傅九衢沉默看她。
曹漪兰提着裙子走近两步,顾不得车夫在旁,也顾不得傅九衢这个人多年来在她心里造成的威压。
“我不缠着你,说完我就走。”
傅九衢沉吟片刻,掉头:“上来吧。”
曹漪兰抿唇,一瞬而过的惊喜里是揉碎的疼痛。
她能上得他的车的条件是“不纠缠”的承诺。
所以,她这个未婚妻室,在傅九衢心里,其实一点地位都没有。
这一切,她甚至想到了五丈河汹涌流淌的河水,在死亡边缘挣扎时那灭顶的绝望……
如果当时看到她坠河的是傅九衢,他可会不顾一切跳入冰冷的河水来相救?
傅九衢稳坐如山,俊眉星眸,好看,却疏淡。
“你想说什么?”
曹漪兰痴痴地望着他,眼底有潮湿的雾气。
“九哥,今夜被毒蛇咬中的人,如果是我,你会救我吗?”
傅九衢不耐烦地撩一撩眼,“你到底要说什么?”
曹漪兰抿了抿嘴唇,那一贯娇娇嗲嗲的嗓音里带一点细微的喑哑,显得楚楚可怜。
“若是你看到我掉入五丈河,你会下河来救我吗?”
傅九衢双眼淡淡眯起,平静地看着她,一脸不安。
曹漪兰道:“我喜欢你这么多年,我不相信你对我就没有一丝情感。你也会救我的,对不对?”
傅九衢看着她,“对。”
曹漪兰眼里闪过一丝希冀。
很快,又听傅九衢没有情绪地说道:“皇城司是官家的皇城司,也是大宋子民的皇城司。无论是你,还是别人,在我眼前遇难,我都会救。”
曹漪兰心上仿佛被扎了一刀。
一时间,她竟然难以分清傅九衢这句话,是解释他对张小娘子出手相救的动机,还是为了撇清和她的关系……
曹漪兰垂下眼皮,声音低低软软。
“九哥,我听母亲说,我们的婚期可能会定在今年的四月。他们说,人间四月百草初茂、花枝盈放,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我十分期待,已然期待了许久……但今夜,我心里十分难过……”
见傅九衢不言不语,她提一口气,胆子大了几分。
“我嫉妒张小娘子。因为九哥喜欢她,对她的情分比我多十倍,不,百倍都不止,所以,我恨不得杀了她。”
傅九衢冷冷看来,“再胡说八道,就滚下车去。”
曹漪兰撇一下嘴巴。
她知道傅九衢脾气不好,能让她上车说这么久的话,已是她认识傅九衢这些年来的极限。
曹漪兰心如刀割。
她也不是好脾气的女子,从小受宠,在汴京府的贵女里也是佼佼者,素来无法无天。如果对面的人不是傅九衢,换成任何一个,曹漪兰都有可能拿起果盘砸他的脑袋,然后扬长而去。
但此时此刻,她看着这样的傅九衢,也不知为何,就说出了那一句屈辱的话。
“我是想告诉九哥,九哥如若当真喜欢她,我,我,能体谅你……等我们成婚后,你纳她入府,我……我会同意,不阻止你。”
傅九衢眼底有一掠而过的惊疑。
曹漪兰仍然在说,“我想好了,喜欢一个人不是独占,而是让他开心。往后,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就喜欢。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你愿意娶我,不赶我走,我就好好听你的话,我们做一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夫妻,可好?”
说到后面,她声音已有哽咽,低垂的睫毛下,滚落出泪水来。
这伤心来得很是莫名,万般情绪冲刷着她的大脑,以至她情绪泛滥,难以抑止。
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勇敢、卑微,又无比凄凉。
明知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却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