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所受理了辛夷药坊状告杨谢氏诬蔑一事,当天下午便派了差人前来,将双方都招去了公事所里询问。
宋代的民事纠纷,大多以调解为主,鸡皮蒜皮的事情,尤其是家务事,厢官往往也扳扯不清,一般各打五十大板,再息事宁人罢了。
负责此案的是厢典,四十岁上下,看着像个老好人。
辛夷刚刚赶到,便听到谢氏在大堂上痛哭。
“大人要为我们家做主啊,你看,这便是我们从庸医那里买回来的毒药,这是庸医开的药方子……大人请看,我儿媳妇便是吃了它,才差点丢了性命的呀。”
药方和药材都呈了上去。
这个厢典做人也认真,特地找来一个大夫在旁。
他接过东西看了看,便让差人传给大夫,再问辛夷。
“张小娘子,这药方可是出自你手?”
辛夷挺直胸膛,认真地回答,“是。”
“这药材可是出自你家?”
辛夷微微勾嘴,“那可就不一定了。大人,我家药铺每日里病患众多,迎来送往这么些日子,从未听说谁吃坏了,更别说吃死人。但药材离柜后,有没有被人调包,我可说不清楚。”
厢典皱眉细思片刻,点点头。
“确实如此。谢氏,你拿回药材后,可曾调包?”
壮妇看厢典并未对辛夷有半分厉色,当即不干了。
“大人,民妇大字不识得一个,哪里懂得什么药材有毒,什么药材无毒?这些药材确确实实就是民妇从她家药铺拿回去的啊……”
她又大声道:“药方和药材都在这里,大人可以比对,看民妇有没有说谎。”
“肃静。”厢典皱起眉头,不满地道:“大堂之上,休得喧哗。大夫正在观看证物,无须你多嘴。”
谢氏被厢典训斥,心里凉飕飕地瞄一眼。
“大人不信民妇的话,可以派人去查,民妇可有买过别家的药材……我儿媳妇千真万确是吃了辛夷药坊的药才差点丢命的呀。”
厢典没有理会她,望向那个大夫。
“先生,药材和方子,可对得上?”
那大夫迟疑片刻,放下药材,又将方子平放在案上,对厢典拱手道:“大人,依老夫看,这药方对症,孕妇也可适用,并无问题。药材嘛,初看无误,但细看……”
大夫沉下声音,“有点问题。”
厢典问:“什么问题?”
大夫瞥一眼跪在堂上的谢氏,“药材可能是储放久了,受潮后变了药质,而孕妇本就体弱,恐是对此药不耐受,这才导致晕厥。”
辛夷一怔,目光微沉。
药坊里的每一道工序都经了她和安娘子的手,怎么可能会有变质的药材流出去害人?
她低头拱手,“大人,民妇想看看这些药材。”
壮妇闻声大声阻止:“大人不可,这庸医要毁去证物!”
辛夷:“我还能当场把它吃了不成?”
厢典看一眼谢氏,拍了拍惊堂木,沉声道:“张小娘子且上前来。可看,不可动。”
辛夷见那壮妇眼神闪烁,很是不安的样子,冷笑一声,慢慢应声上前,走到大夫的跟前。
这一看,她当即变了脸色。
大夫说这些药材是次品,显然留了情面。
这哪里是次品?
这分明就是假药,对孕妇而言说它是毒药并不为过……
辛夷不知道这个大夫为什么会帮着她说话,但她并不愿意承这个莫须有的情。
“厢典大人,这不是民妇药铺里的药材。”
厢典愣了愣,“不是?”
“对。民妇可以肯定不是。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辛夷用手指着其中一味药材,沉声道:
“这个是关木通,而不是白木通。两味药材非常相似,但白木通质坚,不易折断。切片边缘不整齐,呈黄棕色,浅黄棕色或浅黄色,有黄白色纹理,其间布满导管孔,嚼之味淡。而关木通初嚼味淡,久嚼苦涩,有很强的肾毒性,虽有药用价值,但孕妇忌用。”
说罢她又指向另外的一味药材。
“还有这个,我药方上写的是五加皮,可这个分明是香加皮。虽然二者同可药用,但五加皮为安胎之用,香加皮却有较强的毒性,不可过量使用,过量误用会使人头晕目眩,严重者会致使大脑缺氧晕厥……”
不等她声音落下,那谢氏便大声惊叫起来。
“好哇,你总算承认了。这些药材全是从你的药铺里拿的,果然是你谋害了我儿媳妇……大人啦,你要为民妇做主啊。可怜我那儿媳妇,怀着身子,如今还未康愈,也不知小孙子保不保得住,那是民妇的命根呀!”
厢典听得十分头痛。
原本大夫说了,只是药材变质,这种事情小惩大诫便罢了,算不得有意为之。可如今辛夷自己说出来,那不就是承认自己拿错了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