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无动于衷,很习惯男人的惊艳眼神。
男人却怕吓住了这个文弱的少女,收回过分目光,对女孩儿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又觉得躺在床板上颇没有风度,他撑着受伤的手臂,艰难地坐了起来。
男人满是伤痕的脸,费劲的、痛苦的,对闻蝉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友好的笑。
闻蝉:“……”
本来就一脸伤,笑起来,更可怕了。
男人长得挺英俊的,鼻子高挺,长眉深目。即使笑起来牵动伤处,显得可怖,但长得好看的男人,除了可怖外,还能看出男子汉气概来。闻蝉和他打招呼,“你醒啦?”
男人点头,觉得她有些冷漠,和昨晚那个眯眼笑的温柔小娘子判若两人。
其实闻蝉对男人大都冷淡,“你怎么不说话?你伤了喉咙,还是不会说话?”
男人迟疑了一下,发出“啊”的声音,指手画脚一番,说明自己不会说话。
闻蝉点头,“真可怜。”
是啊,真可怜。
男人心中想。
却也不可怜。
能被一个好心的女孩儿救,已经是我这一路上,最大的幸运了。没想到村里最好看的小娘子,就是救自己的人。脸美,心灵更美。中原的女孩儿,自有独特的魅力。
等李信打着哈欠、垂耷着眼皮晃过来,例行公事一般准备给救的那个人诊脉时,院子里,就看到闻蝉闲闲站在一边,身材魁梧高大的男人,握着扫帚,在勤快地扫院子。闻蝉跟那男人说了什么,两人手来回比划,女孩儿竟被逗得笑出声。
李信:“……”
酒一下子就醒了。
夜间轻微的声音,沙沙沙。闻蝉忍不住去想象,那个狂妄无比、自大无比的少年,这时候,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头顶上方呢,还是已经走快了几步,无聊地蹲着等自己。
雾色茫重,风从正面吹来,冬夜本来就凉,然此时此刻,这番冷凉中,闻蝉品出了几分“相依相许”的味道。她不觉露出笑容来,心中快活。
头顶就有声音问她,“笑什么?”
闻蝉:“……”
李信一开口,就把她从想象的美好中打回了现实。对啦,与她同行的人是李信,李信还打着她的主意呢,她有什么好开心的。
闻蝉的脸就垮了下去。
头顶少年问,“你又悲什么?”
闻蝉觉得自己成了他眼中的笑话了,不想理他,快步往前几步。又听到熟悉的沙沙声,李信定还是不着急地跟着她。老实说,有个看似了不起的少年陪着她走夜路,确实觉得安全好多。
很快出了小巷,入了夜市的街。她从灯火中穿越,市集热闹,和长安的夜市别有不同。小贩在叫卖,妇人在讨价,老人背着手指指点点……闻蝉走得慢了一些,眼花缭乱,她一一看过去。
身边也没有人吭气打扰,很长一段时间,闻蝉都忘了还有李信跟着她。
她挤出了夜市,整整衣襟,留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身后移开,重新走入了巷子里时,耳边仍能听到一墙之外的喧哗声。李信陡然说,“知知,你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了。”
闻蝉正心情愉快,于是“啊”了一声。
头顶的少年很惊讶,“你不累么?像你这样的小娘子,走这么多路,一般都会累的啊。”他语气里充满了遗憾。如果知知累了,走不动了……不就给他提供机会了吗?
结果李信冷眼看着,闻蝉看夜市看得很开心,走路也走得不知疲倦,根本没有累的意思。
闻蝉眼珠一转,就知道李信打的什么主意了。实在她天天被打主意,打得她已经很有经验了。心里嗤一声,闻蝉不理他。
李信对她冷淡的态度一无所觉,“看来你走了不少地方?”才这么有精力。
闻蝉叹口气,觉得再不吭声,李信能一直说下去。她摸摸仰得酸楚的脖子,心情复杂又充满向往地叹口气,“并没有啊。我阿父说,黄沙弥漫、马革裹尸的塞北,绿水萦回、青山环绕的大妍厢,还有阳光明媚、异域风情的川西……世上漂亮的地方有很多,但我是女儿家,我一辈子都走不到那些地方去。”
李信低下头,看着巷子里走着的少女,他说,“为什么你一辈子都去不了?”停顿一下,“你想去,随时可以去。”
闻蝉心想你懂什么,她阿父阿母已经很疼她了,但现在战乱连年,她最好乖乖待长安,哪里都不要去。
李信说,“我带你去。”
闻蝉再次抬头看他:“……”
他说,“知知,你开心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什么。我随时听候你差遣。”
闻蝉:“……!”
她停住了步子,很吃惊、很震撼地仰脖子,去看墙上蹲下来看她的少年。
开心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争取什么?想去哪里,李信随时能带她走?
少女心中涌起异动,她从小长到大,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李信狂妄,他的话不能信。可是他描述的那个世界,又让人心动。
李信眸中染笑,俯低身子,一伸手,就把呆愣中的少女,拉上了墙头。
“啊!”闻蝉惊叫一声,无知无觉、身形轻盈,被少年一拽就拽了上去。
他不光拽她上墙,他还站了起来。
身后侍从们看到了这边的动静,看到翁主被那个少年欺负,连忙赶过来,斥责李信放开翁主。
闻蝉现在已经恨极了那些侍从的没有眼力劲,从来到得不及时,从来不能在李信欺负她的前一刻,准确看出来。总是她被李信拽上墙,站的不稳,衣袂被风吹着,站得摇摇欲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