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阁的杨梅,很酸也很甜。
次年春末夏初,萧弈从书院回来,听说三婶婶正要临盆。
他已经六岁了。
他蹲在锦衣阁的芙蓉花丛里,看着丫鬟们端出一盆盆血水。
老夫人他们在庭院里来回踱步,着急的嘴角都起了燎泡。
南广刚从外室那里赶回来,跑进来就挨了狠狠一拐杖。
老夫人和江氏、南慕开始训斥南广,借着骂他来转移自己的焦虑。
整个庭院,吵吵闹闹的。
随着屋子里传来响亮的啼哭声,吵闹声戛然而止。
稳婆手上还沾着血,急匆匆地推门报喜:“恭喜老夫人、三老爷,夫人诞下了一位千金!胖乎乎的,别提多有劲儿了!”
“千金啊,怎么是个千金?”南广嘀咕,“说好的儿子呢……”
老夫人又给了他狠狠一拐杖,怒骂:“给你生个崽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儿子有什么用,如你这般,白白给我添麻烦!”
吵吵闹闹的,一窝子南家人涌进了寝屋。
萧弈依旧蹲在芙蓉花丛。
那时的他,很是遗憾。
说好的给他生个弟弟,他都想好了,以后他可以帮弟弟启蒙,带弟弟骑马射箭,甚至教他耍枪弄棍……
怎么就生了个妹妹呀。
天色渐渐晚了。
等前来探视的南家人走完了,萧弈才钻出芙蓉花丛。
他拍去身上的灰尘,郑重地走到屋檐下,小心翼翼地叩了叩槅扇。
丫鬟打开门,笑道:“原来是二公子!夫人说您会前来探视,奴婢原还不信,现在倒是信了。”
他被请进了寝屋。
屋子里已经没有血腥味儿,一炉花香十分清雅恬淡。
拔步绣床上,刺绣芙蓉花的轻纱帐帘高高卷起。
三婶婶躺在被褥里,乌发散落在枕巾上,面色有些苍白。
她笑起来时有种奇异而温柔的美,在年幼的他眼里,像是会发光。
如今想来,大约就是做母亲时的美丽吧。
她道:“抱歉,没能给你带来一个弟弟。”
他摇摇头。
余光落在八步床边的摇篮上。
摇篮里是个襁褓,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娃娃,闭着眼睛睡在襁褓里,皱皱巴巴的,一点儿也不漂亮。
他不禁很是为三婶婶担忧。
她的女儿刚出生就这么丑,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将来一定是嫁不出去的。
三婶婶温声:“你可以抱抱她。”
他连忙摇头。
这么丑的娃娃,抱在怀里,他晚上会做噩梦的。
可是……
他又生出迟疑。
只是抱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那么小,噘着小嘴儿睡觉的样子,看久了,倒也丑萌丑萌的。
他迟疑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抱起襁褓。
他看着小宝宝,心里面涌出更加奇异的感受。
这么小的宝宝,会一天天长大,慢慢长得像他这么大,像他一样学会许多本领……
三婶婶笑道:“喜欢妹妹吗?”
他认真地点点头,“喜欢的。”
“那给妹妹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三婶婶有些苦恼,“她爹爹是个不靠谱的,取的名字可难听了,什么宝花,宝翠,他怎么不干脆就叫她南翠花呀?”
萧弈注视着襁褓。
半晌,他小声道:“宝衣。”
“宝衣?”
“愿有人待她如珠如宝,一生衣食无忧。”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渐渐的,小宝衣不再是皱皱巴巴的丑娃娃。
她白嫩嫩的,像一颗糯米团子,圆眼睛乌黑如小狗,很讨人喜欢。
南家上下都很宠她。
而萧弈在族学和枇杷院之间奔波,大雍那边又派了人过来,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自己肩上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