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侯听了掘突的说法,忍不住笑道:“您怕是想多了吧?卫侯就是单纯不讲信用罢了。”
“如果一开始就想不守承诺,老头儿干嘛要这么晚才出兵?”掘突坚信自己的看法,“您看那圣八师向芮城靠近却又不过来,还故意停在鸟不拉屎的郑城废墟上,摆明了就是向寡人隔空喊话——老子知道你在耍小心眼儿,老子故意派兵蹲在你老家,老子就这么瞧你玩什么花样!”
晋侯虽然觉得这话好粗俗,但一琢磨仿佛又很有道理的样子。本来认为掘突有些小题大做的他,为了保证汾河谷地不会得而复失,也宁愿跟着小心行事。
“卫侯现在需要这场和谈,所以应该不会把兵真的带到芮城,那样可就要撕破脸了。”掘突补充道,“以老狐狸的性格,目前台面上的动作都是摆摆样子,真正的阴招是不会让我们知道的。”
于是,为了保险起见,掘突将晋侯拉到舱底的密室。两人仔细分析了可能出现的几种局面,一一商定了对策。之后,晋侯就蛰伏了起来,等待合适的时机出来帮忙。
此时,船队已经由黄河上溯到了渭河。两日之后,芮城悄然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好客的芮伯为了尽显礼数,跑到城南几里远的地方迎接。掘突看人家这么周到,赶紧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态。寒暄中得知,其他各方早已到达。因此,郑国的队伍在地主的安排下赶紧去驿馆休整。
掘突洗了个澡,刚刚把衣服换上,芮国的礼官就赶来下请帖,以行戒宾之礼。他一看,帖中借口城外风景如画,请各位三日后移步渭、洛两河之交,来一场野餐会。
掘突笑着对一旁的司徒说:“你的老朋友想不到还是个浪漫的人。”
“也许吧。这么多年的书信往来,芮伯一直为芮国失势而焦虑,不像行事随意之人。臣猜测,也许因为天子名分未定,宫廷正会难以合乎礼法,所以选择相对自由一些的氛围。”
“也对。那你赶快代寡人回礼吧,顺道叙叙旧,探探虚实。”临出门的时候,掘突又叮嘱了一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您老心中有数吧?”
“有数,有数。”老司徒这么精明的人,一听就知道是晋侯的事儿。
接下来,芮伯又按礼制派人来行速宾礼,催促嘉宾赴会。大家也纷纷按规矩回礼。就这样,经过几轮形式主义般的来来往往,掘突终于在五日后一睹会谈场地的真容。他一下马车,就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连声称赞芮伯所言不虚。
只见北洛水从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中奔腾而来,一入渭河平原便失去了所有的束缚,肆意流淌起来。她化作数不清的细流,漫过广阔的原野,仿佛被风吹散的头发一般渗入渭河之中。发丝的间隙,野生的桃花在河滩上争相怒放。春风游走之处,落英缤纷,铺满了温柔的水面。那遍目的粉色几乎将倒映的蓝天白云都遮盖住了。
更绝得是,在这不知雾霾为何物的年代,残雪未消的华山居然历历在目。她突兀地耸立在平原南侧,显得格外挺拔。这蓝天、白云、雪山、河流、桃花,让掘突想起了曾经在《中国国家地理》上看到的西藏林芝,实在是美不胜收。
也许大家都受到了景色的感染,连卫侯和郑伯都一团和气。俩人张口闭口满满都是并肩勤王的友谊,仿佛之前的兵戎相见根本没发生过似的。尔虞我诈被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为了维持这样的“友好”气氛,掘突几乎挖掘了所有的表演潜力,虚伪地和敌人“亲切交谈”。偏偏这迎宾之礼至少三揖三让,他演得都快要累死了,才得以入帐。
军帐之中空间比较局促,果然坐席的安排有些“随意”。芮伯不设南向主座,避免君臣之分,大家东西相对,主客皆是亲朋。姬宜臼、卫侯、郑伯东向,算是稍稍尊贵一些,申侯、芮伯西向,算是稍稍屈尊一些。另外大家通通跪坐三重席,暂且都按诸侯之礼一并对待。
虽然这座次打了些马虎眼,酒宴却一点也不含糊。
入场之时,芮伯就启封了一坛上等的春酿,还只是用于闻而不饮的祼礼。掘突见众人纷纷对着酒爵闻得陶醉,只好也凑个热闹。然而这浑汤既不像米酒又不像黄酒,还添加了怪异的香料,让他甚至感到有些恶心。
正式喝的酒更加精贵,据芮伯说酿造的工艺十分复杂。掘突虽说不大听得明白,但对这酒却颇有好感,因为看上去和贾汉卿小时候吃的蜜酒酿差不多。那个年代卖酒酿的经常骑着个自行车走街串巷,还是小屁孩儿的他经常端着个大空碗跟在后面追,所以留下了很深的馋念。可惜这儿礼法的条条框框太多,在敬酒的献礼环节每次只能抿一小口,搞得掘突很不尽兴。
除了喝酒,不尽兴的事儿还有听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