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的父亲叫李冲,是个海里捞食的汉子。三十多岁的人,沧桑得就像个半百老头。一张方脸如黑色锅底,任凭海风如刀般刻上纵横沟壑。人不高,块头不小,身体灵活得如浪里白条。尤其是蒲扇般的双手,满是渔网、纤绳、匕首或勾勒或割刺的伤痕。两只大脚片子五指分得极开,好似吸盘,在灌满水的甲板上也能站如松,坐似钟,行如风。
光靠打鱼收获不定,特别是遇到风灾就有可能船覆人亡。若是遇到倭寇海盗更是人财两空。
李冲是个颇有血性、脑子活泛的渔民。靠海吃海的他,慢慢地、悄悄地做起了海上走私的营生。茶叶、丝绸、瓷器、药材、珍珠、珊瑚、香料,在海上来来回回地搬运,从中赚了不少钱。但也有倒霉的时候,多次与海盗狭路相逢。血性男儿,被劫时免不了反抗;反抗时,免不了反杀些海盗。久而久之,他困惑起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渔民,还是走私犯,还是海盗?亦渔亦盗的灰色人生,让他渐渐有些不安、害怕起来。尤其是担心儿子的前程。而像他这样的汉子,周围渔村很有几个,李冲就是其中一个小小头目。陪同孔峰喝酒的几个渔民,和李冲有一样的故事,一样的担忧。
李冲他们从不宣之于口,所以知晓这个绝密的人并不多,远房表哥孔峰算是一个。
孔峰有些喝高了,眯缝着醉眼,直不隆冬地把话说到几个人的心坎上。他道:“说不得哪一天你们事发,很可能落个全家坐牢、砍首示众的结局。孩子若入了军营,就能早早地脱身,不至于受到你们的牵连!说不定,他们还可能因为军功救得你们全家性命也未可知!”
其实李冲早有如此打算。不过他要操心的可不止儿子一人。于是,又有几个汉子加入酒桌。他们分别是上李厝的卫秋明、刘二爹。下李厝的李冲、寇风和唐港。上、下李厝的里正李福和李禄也来了。
于是,就在喝酒后的第二天,小兵成为了殿州威烈将军麾下磐石军营第一百户第一总旗第一小旗的一名小兵。
同他一起入营的还有其他五、六个同乡发小。他们分别是:寇林,十七岁,磐石营第二百户第一总旗第一小旗;唐蒙,十六岁,磐石营第三百户第一总旗第一小旗;卫岚,十八岁,磐石营第四百户第一总旗第一小旗;刘善平,十七岁,磐石营第五百户第一总旗第一小旗。吃百家饭长大的十五岁孤儿曲狗儿,也闯进李冲的家,也到了磐石营第六百户第一总旗第一小旗。曲狗儿幼时母亲病死,父亲被倭寇杀害,所以他跟倭寇有血海深仇。
孔峰很体贴人,把这六个小兵分别分到了六个总旗,还贴心地分到了每个总旗的第一小旗。孔峰说:“今天起,你们从一开始竞赛,看谁最能耐,最有前途!”
谁也没有想到,几年过后,这小兵和其他五个人都成了大成王朝海军里叱咤风云的人物!
因为表叔的关系,小兵之前见过威烈将军苏瑞尚。可入伍后第一次见到却是在八天以后。
入营第二天,小兵在训练时不慎被固定营帐的一根粗铁钉钩伤了左小腿肚。军医精心治疗后,不但没好,六天后居然烂出一个拇指粗、深可见骨的大洞,脓血不止,高烧不退。正好到春明县剿匪的威烈将军苏瑞尚回营,带来军医一把手别咏,还亲自检查小兵的伤口,抱住小兵的左小腿肚,二话不说,猛地吸出几口又腥又臭的脓血。小兵顿时蒙了,而周围的人却丝毫没有大惊小怪,仿佛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小兵悄悄地抹眼泪。
别军医一边包扎一边打趣道:“哟,哭了,真是一个熊包好哭狗,咱军营的汉子可不兴娘们唧唧的!”
小兵一听,眼泪滂沱,嚷嚷道:“谁娘们唧唧,我……”无语凝噎。
孔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子道:“行了,以后好好干!”
几天过后,小兵又活蹦乱跳地了。这小兵虽小,却肯吃苦,不惜力气,心眼儿又多,溜滑得好比泥鳅,即使在老兵油子面前也是吃不着什么亏的。因而深得苏瑞尚、孔峰的喜爱。
一日,苏瑞尚鼓励小兵道:“将来建功立业,当个将军。不愿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小兵却拍着胸脯说:“将军让别人去做,我就做将军的好士兵!”
苏瑞尚听了心里热乎乎的,从此更加看重这个小兵。
农历戊戌年腊月初八日早上,上过操,吃过饭,孔峰喊道:“李旺,到上李厝将军府邸跑一趟……”
忘了说了,这个军龄一月年龄十六岁的殿州小兵,大名叫李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