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釉还在想着怎么把人送走,送到何处,听这么一说,自然是吃惊。
刘老先生抚摸了一把斑白的胡须,笑道:
“老朽已经见了七十多个春秋,比妻儿多苟活了四十多载,早该去黄泉与她们相见。”
“这回不管有没有人来找老朽,老朽就想待在龙泉,教授我之所学,不在走动了。”
叶青釉本想再劝劝,听到最后一句,直接便瞪大了双眼。
这,这,刘老先生这话里面的意思.......?
刘老先生扶了扶胡须,仍然是唇边带笑:
“老朽并非十分迂腐之辈,也曾同发妻说起过,以后要是有闺女,便送去读书认字,将孩子教养的知书达理。”
“我观小娘子今日所说的那些字画奥妙,比天底下九成九的人都要好上太多太多,你若是真心想学,老朽来做一段时间你的师父,可好?”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自己的死生已经不再看中,真心想要收个徒弟,传授毕生所学。
叶青釉早知道在文人墨客的心中,传承比死生更大,可今日见到,仍然是有些暗暗心惊。
想了又想,叶青釉认真道:
“先生要收我为徒,倒也不用顶着风口,留下来用性命传授所学,赌官府抓不抓人,这样做,说实在话,真的有些糊涂。”
“我平日里还得制瓷,也不是总有时间同老先生学字画。”
“与其让老先生犯险,我有个更好的法子,那就是——
您收我为徒,将手稿留给我钻研,给我留下行踪,我替您看着龙泉里的动静,每过一段时间就去看您,将攒下的疑惑一起问了,再让您考校验考校功课,可好?”
眼见没有回答,叶青釉苦口婆心,继续劝道:
“老先生也得活的更久一些,才能教更多的东西,对不对?”
“说句难听的话,若是明天就有人来抓老先生,那我这一日师徒,能学到什么东西?”
这话,话糙理不糙。
刘赟苦困自己四十余年,本已做好准备舍弃性命,听一回自己的心意做事。
说出刚刚那番话,只等信心满满的等着叶青釉开口拜师,哪里想得到对面伶牙俐齿的小娘子三两句话就说出了自己的见解,重新将话推了回来。
可偏偏,小娘子这话,却又让他没有半句话能够反驳。
确实,死生亦大矣,要是明日就死了,还谈什么传承呢?
叶青釉见刘老先生只叹息,不言语,便知道自己的话,还是起了作用。
她站起身,揉了揉已经微微有些泛酸的身体,开门回屋,去取了自己的钱匣子,将前些日子里越大公子给自己的几张交子,还有越小公子给的那一小包首饰取了出来。
叶青釉仔细盘点过,抛去一些散碎银钱不算,第一次在越大公子那里拿到的银钱是八百两,买了宅院,用了一些家用,越大公子后来因错,又加补了两张交子,让她安心做瓷.......
这里就还是八百两左右。
再加上越小公子那一包首饰,绝对可以到九百两。
这笔银钱花掉,基本也就代表家中只有几十贯丁零当啷响的散碎大钱。
不过,却是值得的。
叶青釉郑重的将匣子递给刘老先生,刘老先生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落在钱匣子上,只是枯坐了半晌,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将匣子收了:
“为师往南去,三日后无论有没有安身,一定给你传信,届时你切记一定留意一个自称你闺中密友,落款名为黄氏女的人有没有给你寄信。”
对方干脆,叶青釉也干脆,利落将话应了,复又听自家师父说道:
“隔壁宅院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地契屋契却在屋前的茉莉花盆之中,为师走的匆忙,这些东西需得你自己去寻.......”
这些话,慈祥,仁善,宽厚。
叶青釉喜欢听这样的念叨,将话一一记下。
刘老先生长叹一口气,又想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斟酌道:
“相逢即是分别,虽然有万般不舍,但一两句话也交代不完所有的事情。”
“只有一句话,你千万要记好——
隔壁的东西,徒儿想卖就卖,只有一幅画,最好别卖。”
“若是非得要卖,一定多问几家。”
“那幅画名叫,雪夜听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