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分, 卫琇估摸着钟荟应该已经睡着了,这才将头发和身子擦干回舱房。
房内没有灯光, 窗户也阖上了,一放下门帷四下里一片漆黑。卫琇在逼仄的舱房中摸索着前行,感觉自己周身那股秽气越发重了,简直像是从他皮肤骨血中散发出来的。
他有些后悔今夜回到这里来, 若是叫她看到自己真正的样子,她会怕还是会失望?卫琇不敢去想, 在她面前维持那无懈可击的模样从来不是一种选择, 可他此时已经有些心力交瘁了。
卫琇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还是去外头甲板上坐到天明吧, 待旭日东升, 让日光填补他的千疮百孔,驱散他脸上的疲惫和眼底的阴霾,他便又是她眼里心里记忆里那个干净而正派的卫十一郎了。
“阿晏?”本该熟睡之人却轻轻唤道, 不似梦中的呢喃,显然一直醒着。
卫琇不敢往前, 却又舍不得后退, 进退维谷。
“外头很冷吧?”钟荟已经起身下了榻,弯腰在床头的矮几上摸索火绒,“快钻进来暖暖, 哎,炭盆里的火什么时候熄了,窝在被子里倒没觉着冷……”
钟荟嘴里喋喋不休着, 手上也不停歇,摸黑找到窗户边上,把窗前的木板挪开,月华和星光迫不及待地涌了进来,将她的脸庞映亮了。
卫琇在黑暗中贪婪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妻子,只觉月下的她不可方物。
他还记得她上辈子的模样,那是他十一岁那年跟随叔父回京消夏,彼时她已经病得很重了,大夏天还穿着夹衣,脸色由记忆中的莹白变作蜡黄,许是躺多了,脸有些浮肿,伸出的手腕却细得像孩童一样。
他远远地看见她靠着棵梧桐树上朝自己招手,待他走近些便将手里的蜡纸包往身后一藏:“阿姊配着药吃的,不能分你,没得过了病气给你。”
其实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哪里会去与她争吃食,数年不见,这钟阿毛也没什么长进,还是小气吧啦的,不过看她一脸病容,他没忍心与她计较,只矜持地点了点头,想问候一句别来无恙,旋即想起她显然是有恙,只得含糊叫了声阿毛。
钟荟便弯起眼睛笑着数落他:“连声阿姊都不叫!”
她有一双叫人难忘的眼睛,色泽比寻常人浅淡些,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叫你觉得天底下没什么大事,时隔数年,他就是从那双眼睛里一眼认出了她。
眼下她就站在窗边,用这样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眉眼自是与往昔不同了,眼神却是如出一辙。
钟荟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视线在他身上只是一晃而过,一边继续四下找东西,一边自言自语地埋怨道:“阿萍那丫头,也不知道把燧石搁哪儿了。”
卫琇听到阿萍两字不由心虚,这两日阿萍时不时前来伺候钟荟,那女子心术不正,身份可疑,但是伶牙俐齿,时常说些江上的趣闻给钟荟逗乐解闷,虽然两人说不上有什么交情,可毕竟当日还见过面说过话,卫琇不知道怎么告诉她那人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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