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琇娴熟地把她揽到怀里坐下,把手轻轻盖在她的手背上。
钟荟叹了口气,回头仰起脸在他下颌上蹭了两下,把心思转回棘手的正事上。她从案上拿起帛纸,复又放下——无论看几遍都是白纸黑字明白无误。
“堂姑母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她苦笑道。
卫琇点点头:“堂姑母未出阁时便很得曾祖父看重,阿翁也常说,堂姑母无论心智还是器局都胜过同辈兄弟,若非女儿身,卫氏的门楣怕要靠她撑起来。当初曾祖决定与老齐王联姻,族中那么多女子偏挑了她,大约也是料到情势复杂,换了旁人只怕应付不过来。”
无论当初联姻时两家存了多少权衡和算计,卫氏与齐王也是结发二十多年的夫妻,要向枕边人下手,这决心不是一般人下得了的,钟荟连设身处地想一想都觉毛骨悚然。
“我听说齐王世子自小身体羸弱,性子又懦弱,生母也只是个侍妾,堂姑母不会押错吧?”钟荟忧心忡忡道。
卫琇沉吟道:“身子羸弱怕是真的,今日他只在开宴时露了一面便称病退席了,我看着他气色确实不佳,不过性情就不得而知了,世子生母产下他后不久便亡故,是堂姑母亲手教养的。”
钟荟了然,卫氏这样的女子又怎么会教养出庸懦之辈?
“在我们家未出事之先,也不见有人拿他的出身和身子骨做文章,那世子之位大约还是坐得稳的,如今......有人寻见可乘之机罢了。”
“齐王当真那么看重三公子么?”钟荟又问道。
卫琇颔首:“一来是因齐王偏宠高氏爱屋及乌,二来他第三子同他最肖似,尤其是那饕餮般的野心,我们家一倒,等于推了齐王一把,他没了顾及,无需再瞻前顾后了。”
“既然世子得堂姑母的教养,又当了那么多年世子,怎么也会扶持些自己的党羽吧?”钟荟摸了摸下颌。
“齐相蔡宾明面上站在三公子一边,世子的胜算恐怕不大。”卫琇不自觉地屈起手指敲了敲桌案。
“明面上?”钟荟立即抓住了他话里的关窍,“听闻那蔡宾是个媚上欺下吮痈舐痔的奸佞小人,莫非他有什么蹊跷?”
“传闻通常不可尽信,今日宴席上相遇,我观此人形貌神气,不似鄙陋无能之辈,且有他辅佐这些年,齐王厉兵秣马,修政亲民,青州近来两度逢灾,齐王的势力却愈加强盛,与他脱不了干系。堂姑母的筹码恐怕是押在了此人身上。”卫琇解释道。
“不过堂姑母大费周章地将此事告知你,想必是要你里应外合,缘何未透露举事之期?我总觉得仿佛遗漏了什么......”钟荟冥思苦想,突然灵光一现,“对了,今日堂姑母说过几句怪话,先是夸我有过目不忘之能,接着又问我若是换作画,看一眼能不能依照原样绘出来,我方才以为是应在阿乔身上,仔细一想......”
钟荟阖上眼睛一点点回忆当时情形:“扇子,她说这话时看了一眼案上的绘扇,后来又特意将那把扇子在我眼前晃了几回。”
“能想起扇子上绘了何物么?”卫琇不由大逆不道地腹诽,堂姑母也真是草木皆兵,非但那封信写得藏头露尾叫人抓不着真凭实据,还把关键的日期隐藏在别处,到头来还是他的阿毛受累。
“我且试试。”钟荟重又闭上眼睛细细回想一阵,铺开一卷素娟,掭了掭笔,把卫氏扇子上的图案惟妙惟肖地勾画了出来。
那是一幅夏日小景,左侧竹帘被风掀起,中间一张几案上搁着一枝石榴花,右下方一只金狻猊香炉中升起袅袅白烟,一旁的青釉弦纹瓶里插着八枝蜀葵。
龙生九子,狻猊排第八,堂姑母生怕侄媳疏忽,又用瓶花之数点了一次。
钟荟撂下笔,脱口而出:“八月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