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琇和钟荟一前一后紧挨着站在细弱的树干上,凌空蹈虚一般,脚下是飒飒万壑松涛和泠泠击石泉水。
在这生死存亡的一线间,钟荟竟生出些不合时宜的萧然快意来,两世为人一直囿于方寸之地,却是逃难途中见识了天地造化的雄奇和瑰伟,纵使上天注定她殒命此地,也不算太吃亏了。
只是可惜了卫琇,钟荟不由抬头望了眼他的后脑勺,上面挂了些蛛丝和枯叶。他们连日来风吹日晒,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自不必说,恐怕连洛京城中的乞丐也比此时的他俩体面些。钟荟看着一身落拓的卫十一郎,仿佛看着美玉落入泥淖,痛惜哀惋难以言说。
钟荟人站在这半空中一动不动,心思却没闲着,其中关节不难想通,活捉他们的那个宿卫首领方才说他是奉“太子”之命,这太子显然不是大皇子,二皇子没有母家可以依仗,在朝中根基浅薄,五皇子也没什么犯上作乱的条件,更不会没事捉她逗闷子,那么多半是三皇子了,他眼下还是太子,可见当今还活着,八成是叫他们软禁起来了——本就没多少天好活,没得白白背上个弑父篡位的骂名。不过依照司徒铮狠辣的行事手段,大皇子大约是凶多吉少了,钟荟想起那笨嘴拙舌的驽钝少年,不免在心中叹息一声。
后一队人马为何要杀卫琇灭口?卫家横遭夷族之祸,能扣上的罪尤无非谋逆,卫琇一个十多岁的叛臣之后,手上既无一兵一卒,能翻出什么大浪来?说得直截了当些,即便侥幸逃脱,恐怕他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城,藏头露尾求个苟且偷安已是万幸,更何况他身陷囹圄,司徒铮捉他回去总不见得是出于爱才之心要征他做官。那么何须出动死士,冒着违逆司徒铮的风险非要置他于死地?
除非此人知道司徒铮在太子之位上坐不长,卫家的冤屈即将平反,新君必会对卫家唯一的子孙恩宠有加以示优容和安抚。而追杀他们之人必与卫家灭门一事脱不了干系,即便不是主谋至少也是重要从犯,从卫琇适才的反应来看,极有可能还是卫家的故旧。
想到此处,钟荟觉得不寒而栗,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过自己的阿翁和阿耶,随即才想起她阿耶任太子少傅,阿翁与卫昭更是识于总角之年的知交挚友,于情于理都不会害卫家,这才松了一口气。卫家在洛京的故旧一个巴掌数得出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若是能熬过这一关就好了,可这山上山下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藏人之处更是寥寥无几,那些黑衣甲士人多势众,早晚会找到他们。
才想到这里,便听下方车马坠落处有兵士喊道:“他们在上面!”话音甫落,山谷中的甲士纷纷从背上摘下弓朝他们射起箭来。
钟荟心道,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除非他们背上生出双翼或者突然天降神兵,否则恐怕只能葬身此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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