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和软的微风如轻纱拂面,姜老太太院子里的大槐树翳翳郁郁,已经打起了骨朵,穗子似的花枝从浓绿的叶子中间垂下,宛如攒成一串串的珍珠。姜悔打树下走过,仿佛已经闻到了花开时清冽的甜味。
这是他第二回独自来见祖母,上一回是从宫里回来,他因二娘子的事来请罪,姜老太太没见他,他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是三老太太刘氏出来将他劝了回去。
姜悔走到屋槛前,里边传来两声苍老的咳嗽,听着中气不足。又有一个慈蔼的声音道:“是二郎来了?快进来罢。”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一手撩起门前挂的毡帷,一手提着下裾跨了过去。姜老太太本来斜靠在卧榻上,见庶孙入内坐直了身子,拐杖搁在身侧,姜悔忍不住撇了那金光闪闪的豹子一眼。按说经过玉明殿一事,这府中应当没什么能叫姜悔感到害怕的了,可他面对着一脸憔悴病容的老祖母仍然有些发怵。
其实姜老太太从来没打骂过他,大多时候她只是当他不存在,哪怕是阖家团聚的场合,她的目光也极少落到他身上,姜悔知道祖母素来不喜自己,也不凑上去找不自在,说起来两人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面。
眼下却是避无可避,姜悔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问了安,祖孙俩大眼瞪小眼,都找不出什么话。好在有个刘氏打圆场,搬来坐榻,张罗吃食,又亲热殷勤地致问道:“小郎君身子可好些了?前几日在园子里赶巧碰上你乳母,道你夜里睡不安稳,我瞧着今日这脸色倒比上回来好看多了,老太太您瞧是不是?”
姜老太太一脸矜色地点点头,回声似地说:“是好些了。”说完便继续沉默。
刘氏向她抛了个眼色过去,姜老太太只作没看见,低头拔指甲盖旁边的倒刺,刘氏不依不饶地拿手肘捅了捅她左胁,这回老太太不能再装作不知道了,清了清嗓子,僵板着一张千沟万壑的黑黄马脸,突兀地对庶孙道:“你是个好孩子。”这口吻横不像在夸人。
姜悔一愣,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眼睛已经酸了。他从小对家人的冷漠习以为常,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了,可此时才知道其实不然,这句话仿佛在他心上开了个小口,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喷涌而出,让他几乎坐不稳。
三老太太又捅了捅,这下有点重,老太太叫她捅得肋骨直疼,嗔怪地斜她一眼,抿了抿嘴,口鼻两旁的竖纹像两条深沟,扭捏了半晌才道:“是阿婆不好,阿婆与你赔不是。”说完心虚又尴尬地把眼睛往旁边瞟,只不看庶孙的脸。
这回刘氏心满意足不去捅她了,她知道姜老太太面酸,能说出这两句话已属不易,这么些年何曾见她认过一回错?
姜悔忙诚惶诚恐地跪到地上:“阿婆折杀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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