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第一天,季妧和关山亲自去送他。
胡大成一早就跑过来蹭车,从西河沟捎上季明方也就齐了。
季明方虽则早已下定决心要来读书,但临近几天反而犹豫不决起来,季妧他们到时,季雪兰打趣说他翻来覆去一夜未睡,隔着一面墙都能听到他的长吁短叹。
去村塾的路上,季明方按在双膝上的手无意识的搓了一路,等下车的时候,那一片布料已经皱巴的不成样子。
季妧能猜出来他因何会这般紧张。
第一个肯定是年龄问题。
虽然他也才比季妧大了三岁,但不夸张的说,这个年龄已经可以当村塾里不少学童的父亲了。
以超龄之身和一群小孩成了同窗,尴尬在所难免,虽然这种情况不算少见。
镇上就有一个,六七十了还成天在书院泡着,熬死了老娘、熬死了媳妇,如今供他的已经变成了儿孙辈,若是一直考不上秀才,只怕到了九泉之下还要伸手问爹娘老妻要钱。
这种人名声自然好不到哪去的,好在季明方的情况比这个强多了。
第二个不用猜就知是身体问题。
虽然季明方如今已经能直面自己的缺陷,和村里人打交道时,也不会再因为偶尔一两句或无心或有意的冒犯而变脸。
但……村里人怎么说都无所谓,他独独不愿被“同窗们”嘲笑——这种古怪心理,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书塾在他眼里是个极为神圣的地方,也是他新人生的开始,他只是希望能挺起胸膛,和大家一样,做个堂堂正正的读书人。
当然,他也知道挺起胸膛最好的方式,就是发奋学习,以实绩说话……或许他只是需要时间适应。
季妧看出他在尽量调节,没有出言打扰他。
村塾虽然已经十分老旧,但四四方方,有墙有院,条件勉强还算可以。
开学第一天,没有早课时间,所以学生们到的都比较晚。
胡大成直接领着他们到了夫子住的那间房。
乡下不常有新生,夫子一听来了新生,穿戴整齐后,才拄着拐杖出来见他们。
季妧赶紧奉上束脩。
除了几串钱,还有一束肉干和几盒点心,与季明方准备的一模一样。
夫子已经头发花白,牙齿也所剩不多,而且欲落不落的样子,不过精神瞧上去还挺矍铄。
得知俩人已经在家启蒙,老夫子很是诧异,当场就出题考校了一番,结果二人皆应答得宜。
夫子很是高兴,连说一定会好好教导他俩。
没有先生不喜欢聪明的学生。
尤其其中一个才只七岁,另一个年岁虽然大了些,但眼神清、心思正,注定大器晚成。
这期中还牵扯到一些往事。
季明方跟在季妧后面进门时,心里还在想着,老夫子会不会因为身残者不能入仕而将他拒之门外。
谁知夫子见了他,恍然片刻,道了句:“是你啊。”
显然,他是记得季明方的。
虽然这十多年季明方再未来过村塾,但容貌依稀可辨,结合他走路的姿势,夫子立即便想起来了。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季明方给他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
他教书多年,什么样的孩子有天姿几乎一眼便能看出。要不然当年他也不会跑去找季庆山,劝他送大孙子入学。
除了出自一片爱才之心,也因清楚季家的情况,能供得起季连樘,多一个季明方也是供得起的。
谁知不久后就传来季明方摔断腿的消息。
他得到消息的当天还去了大丰村探望,然而连院门都没进,就被康婆子无缘无故狠骂了一通。
颜面无存的他,搁下一兜子鸡蛋便匆匆离去,入学之事也便不了了之。
如今十年过去,再见到当初相中的学生,怎能不让人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