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来怪去还是怪他——这家人是他选的,他留了足够庄稼人富富裕裕过一辈子的钱财,以为这样他们就会善待大公子,谁承想反而害了大公子——最该死的是他!
寇泰悔恨无极,顺着大公子的意收起剑,让老两口去灶间烧碗热汤送来,他亲自伺候大公子喝下,等他稍缓过来,就脱下狐裘将人包裹严实,连夜离开了那个村庄。
临去之前,那个独腿儿子还大言不惭问他要辛苦钱。寇泰直接将他那条腿也踹折了。大公子只说不杀那老两口,可没说要对他们的儿子留情。
季妧已经许久没说话了。
她趴在关山怀里,搂着他的脖颈一动不动,若不是感受到肩胛的抽动,还有胸口处的濡湿,都要以为她睡着了。
关山捧起她的脸,她摇头闪避着,死活也不肯出来。
关山叹气“你这样,就不说了,天也不早了,睡吧。”
他已经尽量一笔带过,挑些不会惹她触动的事来说,无奈季妧的脑瓜太过活络,他自己都不觉得如何的事,她却难以忍受。
关山不想让季妧哭,但季妧的眼泪就像是一味良药,让他因回忆而僵冷的心,一点点又有了温度。
“不睡,你也,不许睡,继续、继续往下说……”
季妧将脸深埋在他颈窝,鼻音浓重到几乎听不清。
“那几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寇府败落、老夫人逝世……”
败落的寇家几乎靠寇泰支撑,他难以分身去看大公子,而且接连的变故更坐实了所谓的梦境。殷氏别说回心转意了,她连最后一丝愧疚都没了,甚至请了镇邪诛鬼的法师进府,要作法让作祟的亡魂永世不得超生。
寇泰看在眼里,更不敢提大公子还活着的事。
他安慰自己,在农家太太平平过完一生,总比死在亲生母亲手下的好。
幸而、幸而腾出时间走了这一遭!不然害死大公子的就是他了。
经此一事,寇泰再也不敢把大公子交给任何人,只有带回京城。
将大公子藏于京郊一处庄子上,怕被人发现端倪,甚至连仆人也不敢请。一个人分作两下跑,又不能天天来,每次来时都是深夜……
关山早已具备了自己照顾自己的技能,只除了煮饭。但为了不饿肚子,久而久之他便学会了煮咸菜粥。
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关山却只能待在那个简陋的庄子里,连大门都不能出。不过也正因如此,反而有比常人多出数倍的时间去识文习武。
寇泰见他悟性极高、进步神速,简直欣喜若狂。
府里的小公子至今连站桩都站不稳,殷氏过于溺爱小儿子,不肯让他吃一点苦,可将门子弟,不经摔打,哪能成才?
寇泰正痛心主子的衣钵无人传承,没想到竟在大公子这看到了希望,自此更是倾囊相授。
一晃七年过去,太平的日子终于到了头。
寇泰足够谨慎,但有个词叫百密一疏,多年间他一直往京郊跑,一般人或许不会注意,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那个人就是府上的二管家金申。
当初寇府败落,散了府中大半下人,金申也在其间,但他不肯走,硬要与寇府共存亡。后来因为习武不习武的问题,殷氏对寇泰生了嫌隙之心,慢慢便倚重起了金申。
金申上位二管家不久,就立了大功。
当殷氏被领进那个庄子,亲眼看到那张和小儿子一模一样的脸时,险些晕厥。
“祸害、祸害……杀了他……杀了他!”
从喃喃自语到大声嘶吼,惊惶过后,她的脸上只余一片杀意。
寇泰闻讯赶到时,院子里已经倒了一地的人,都是殷氏带去的,包括金申。
孤立无援的殷氏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关山,眼中除了恐惧和憎恶再无其它,尽管关山的剑并不曾指向她。
见到寇泰,她气急败坏,厉声斥责寇泰背主忘恩,把将军的嘱托都抛在了脑后。
寇泰沉默着走到关山身边,取下关山手中的剑,让他跪下。
关山不肯跪,殷氏也不需要关山跪,她的要求只是让这个大儿子彻底消失。
“泰叔为了保下我,便提出送我去从军。他告诉殷氏,沙场之上,刀剑无眼,死了,是命;活下来,就有机会帮寇家挣军功。”
寇家想要重新站起来,只能靠军功,而军功是要流血流汗甚至豁出命去挣的。
殷氏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同意了。
“但她提出一个条件。”
季妧不问也知道条件是什么。
“你可以拒绝,可以独自离开,为什么要答应?”
灯油即将耗尽,一片昏暗之中,许久无人说话。
再开口,已经是一盏茶后的事情了。
“因为那时,她是我的母亲。”